李跃力:高考语文文学类文本阅读精讲(第一讲)——《书匠》《玻璃》《小步舞》

发布于 2021-04-02 07:49 ,所属分类:在线教育信息快讯


首先需要说明一下,因为要设计六讲的课程,我在设计的时候有一些自己的想法,需要跟大家事先做一个说明。我一贯提倡从形式进入文本,也就是说,我们在分析文本的时候,不能直接就内容而内容,而应该找到一篇文本在形式上的最大特色,从这个特色进入到文本内容当中。这种进入比起直接进入内容,或者说先入为主式地进入内容,有诸多好处。最大的好处是,我们能够对这篇文本在艺术上的最大特色有一个把握和认知;第二个好处是我们可以发掘、发现不从这个形式进入文本就不能发现的内容。所以从形式进入到文本当中,或者说从形式进入到内容,追求一种形式和内容的融合,这是我们解读文本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路。第二,就是我喜欢或者说我希望我们的老师和我们自己阅读文本的过程变得非常有趣,充满了智力的挑战。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一篇文本,尤其是经典性的文本当做一种智力游戏。当我们在面对经典文本的时候,首先不要低估它的难度,在充分认同它的难度的前提之下,进入到文本当中,扮演一个探索者、探秘者的角色,那么整个阅读文本或者说解读文本的过程就会变成一个特别具有趣味、充满乐趣的过程。它就像玩游戏一样,我们进入到文本中去挖掘、去探索作者蕴含在文本中的情感内容,甚至是如果你不从形式进入就不可能发现的秘密。那么这样的话,阅读文本本身就变成了有趣味的过程,在这个有趣味的过程当中,生命的能量,或者说我们作为个体生命的感性存在,就可以被极大地激发出来。阅读文本的过程,无论对于我们个人来讲还是对于学生来讲,都会非常有趣。而且日积月累的训练会使我们的思维得到极大的提升。这样的话,我觉得文学类文本阅读才会成为一个非常有趣的存在。学生在阅读过程当中,当他的主动性、探秘欲和诉求被极大地激发起来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地翻来覆去地去探索一个文本,这对于他阅读能力的提升会有本质性的帮助。

其实在历年高考命题的过程当中,大家也能够发现对于形式的考查,也就是对于艺术方式的考查,会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那么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我在设计这个课程的时候,尤其是只有六讲的有限空间,在这六次课当中,我要讲哪些文本,从什么角度去讲,是需要一番考量的。那么我需要跟大家说一说这六讲,我们的侧重点在哪里。

这个侧重点就是我刚才已经讲过的,就是从形式进入内容,选一个角度进入到文本内容之中,我们要给文本提供的是一个整体性的解读方案。也就是说,我们选择什么样的角度进入到文本当中,是有条件的。什么样的角度才是好的角度,才是适合的角度?从某一个角度进入文本之后,你能为文本提供一个完整的解决方案,或者说解读方案。如果从某一个角度进入文本之后,你提供的只是零碎化的文本阐释,比如说你只是零零碎碎地把这个文本的某一些特点给学生解析出来了,这不叫整体性,这说明你所选的这个角度肯定是有问题的。我们要选一个合适的角度,进入到文本之后,这个文本的每一个细节都会得到应有的解释,那么我们就为文本提供的是一个整体性的解读方案,这是我说的从形式进入到文本之中。我们今天要讲的第一讲,之前其实跟大家强调的比较多,就是“我”的叙述,其实“我”的叙述是千变万化的。大家能够看到高考文学类文本阅读中,用“我”叙述的小说是最多的,应该占到70%以上,命题人选择文本的时候喜欢用“我”这个叙述视角的文本是有他的考虑的。所以第一讲,我想从小说的叙述视角入手来谈我们怎么样去解读小说。第二讲也是根据历年的高考阅读真题设计的,大家其实会发现高考也经常选用带有讽刺、幽默风格的小说。尤其考过的两篇老舍的幽默小说,一篇是《马裤先生》,一篇是《有声电影》,其实林海音的《血的故事》也带有非常大的讽刺意味,我们把它们放在一起,是想通过这些文本,来让大家思考文本的幽默是如何形成的,我们怎样才能理解文本当中的幽默艺术。第三讲我们要回到小说本身中来。我们都说小说是叙事的艺术,那么在叙事的过程中,是要由情节勾连而构成故事的,所以情节性应该是小说特别明显的一个特征。有一些小说的情节设置特别有意思,我们需要去了解某一个情节在整个小说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比如说我们要讲的《雪》。还有一些小说是反文体的写作,小说的故事性、情节性很强,但是反文体的小说淡化情节,像散文一样,代表性的作品有汪曾祺的《侯银匠》。这类小说追求一种非情节化写作的独特况味,我们要思考如何从字里行间寻找到作品所包藏的韵味。像海明威的《越野滑雪》这种按照冰山原则写作的小说,表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在叙述的地表之下,存在着一种喷薄的韵味、独特的力量的东西,这些实际上都构成了小说独特的味道。第三讲就从小说的情节和小说的反情节这样的特征入手,来思考小说的情节和淡化了情节之后,对于小说风格形成的作用。在小说的这三讲中,我们讲了小说的叙述视角、幽默讽刺的艺术手法、小说的情节在整个小说问题中的作用,这些小说中比较重要的要素,我们基本上都可以通过一些具体的例子解析出来。
散文的第一讲非常重要,是散文问题的基本特征。散文即使散,它也是有逻辑的散。因此把握散文的情感逻辑、行文逻辑是我们理解散文最重要的一种方式。所以在第一讲我们找到了一些看上去比较散的散文,去寻觅它们内在的结构逻辑究竟是什么。第二讲回到了高考散文的特殊性。在所有的抒情当中,尤其是抒情性散文当中,我们会看到日常的抒情、写景的抒情,但是有一种特别特殊的抒情,就是所谓的政治抒情。也就是我们要表现对于国家、对于民族、对于人民的歌颂,或者说赞颂、讴歌。那么这种带有歌颂式的抒情,我们可以把它叫做政治抒情。这种带有政治抒情性的文章,像蒋子龙的《记忆里的光》之类的文章,可能会经常在高考试卷及高考模拟试卷当中出现。因此,如何来抒发对于国家、对于政治的认同和赞颂的这样一种情感,这是我们第二讲的内容。大家会看到这些散文的抒情同样是经过精心的结构的。因此第二讲不只是从阅读的角度,我们也可以从写作的角度去思考这些问题。第三讲是我们最为推崇的一类散文,我给它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 “非常生活”,实际上它是一种对于常态生活的日常化的书写。但是在这种日常化的书写中,我们会发现,它从最日常化的行为、最日常化的世态人情中,开掘出了特别深沉的、复杂的人生况味和人生哲学,这实际上需要一种力透纸背的功力。那么作家如何将纷繁、零碎、世俗的日常生活化作艺术中的资源,进而在描写中能够挖掘得很深,我觉得这是在第三讲中,我们需要去思考的。通过这三讲,我们可以了解散文,其实它并不散,它有内在逻辑的支撑。我们也能够了解散文的抒情也需要有一种特殊的构造,这种构造的形塑、设置也需要进一步地审视、打磨。散文在题材上关涉到我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这种日常生活是不是都可以成为散文的表现对象,亦或是我们能够从日常的生活当中发现它蕴藏的非常深沉复杂的人生的感慨,这也是散文特别关注的方面。通过这三讲,我们对散文这种文体也大概会有一些比较深入而系统的认知。
那我们今天就先讲第一讲。我给大家发了三篇文章,想让大家去思考“我”的叙事,也就是从叙述的视角来看,三篇文章都用“我”来叙事。
“我”的叙事首先是一种主观叙事,这种主观的视角会带来一种特殊的情感和评价。因为作为一种主观的视角,它一定是带着主体特殊的眼光、特殊的情感来叙述故事,所以这个故事就会打上叙述主体的一切特征和烙印,那么叙述主体的身份、性格就会成为我们重点思考的问题。  
第二,“我”的叙事又是一个限知叙事,就是“我”只能够叙述我所了解的东西。如果小说选取了一个特别特殊的叙述主体,比如说我们要讲的《书匠》,它可以选择各种各样的叙述角度,但是它却偏偏选择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儿童,一个对这一行当没有特别深入了解的儿童。这种叙述就是因为叙述主体的某种特殊身份、特殊年龄、特殊角度,使得叙述的限知性大大增加,也就是它在限知的基础上又加了一层限知。那么这种限知的作用是什么?这是我们在读《书匠》的时候,第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小说选择了一个孩子作为叙事主体,这个孩子是修三代、文三代,他的父亲可能也从事与文物、文化相关的工作,但是他的爷爷从事文物修复工作,是文章主人公老董的师傅, “我”是一个还在上学的第三代。我们把所有用“我”来叙事的小说放在一起,就是要引导学生去揣摩,小说用“我”叙事的时候,造成了哪一些叙述效果。首先我们刚才已经讲了,对于整个故事,如果“我”只是一个局外人、旁观者的时候,那么叙述的限制知大大增加。理解《书匠》时我们需要思考的是,用“我”叙事首先造成一种在情节上的效果,改变了叙事时间,或者说因为叙述时间的改变,造成了小说节奏上的变化。我们能够明显看到哪一些可以详细展开的内容,因为有了这个特殊的叙述视角而被大大压缩了;而哪一些其实在我们看来似乎是无关紧要的情节却又被大大拓展了。在小说当中,我们能够发现老董试验染蓝技术的整个过程被大大的压缩了,只用了一段:“此后很久没见着老董,听说这蓝染得并不顺利,老董家里沙发套和桌布、窗帘都变成了靛蓝色,这是让老董拿去当了实验品。”从叙事视角看,我们说它是一个限知叙事,又是一个限知加限知的叙事,所以老董的染蓝试验,“我”只是“听说”而已。那么哪个过程被大大的延伸了呢?很简单,就是在这个小说中,我们所谓的那个高潮的环节,老董骑着自行车带我来到他的师傅们带他去的那个地方。这已经是30年前的旧事了,在他职业人生起点的这个地方,他其实发现了染蓝的秘密,但是他不愿意独享这个秘密,他要把这个孩童带上,让这个孩童在懵懵懂懂中来获知这个秘密。如果他不采用这种叙述方式,而是按照我们惯常的叙述,去表现老董的工匠精神,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正面描写老董百折不挠地实验,他100次失败,又100次重新开启他的实验,正面描写才能够表现他的大国工匠的精神,但这个小说没有。正是因为如此,我们需要想一想这样叙述的效果,或者说为什么这样叙述。如果这个小说只是为了简单地表现老董的工匠精神,或者说良工良匠的精神的话,完全没必要采取这样一种视角,也完全没必要扩展文中的那个高潮环节。这个小说其实可以写成一个可歌可泣、孤军奋战式的带有悲剧性意味的人物,在经过无数次试验后,终于像发现了炸药一样,突然发现了染蓝工艺。但是,通过“我”这一视角造成了一种特殊的叙述魅力。我们在理解这个小说的时候,我特别要跟大家强调一个词——张力,或者叫做叙述的张力。叙述张力特别有意思,它一定体现为两种逆向而行,但是又正向而生的力量,这种力量构成了小说的一种特殊魅力。如果按照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去写,你会发现它的力量只有一个方向。它本来应该如此,但是在写的时候偏偏不如此,这就构成了一个逆向而行的力量。我们仔细揣摩《书匠》在叙述上所形成的效果,孩童的视角,淡淡的带有一点童真童趣的叙述,当儿童来到老董所处的地方的时候,他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当老董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他的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他很快就陷入了对于往事的回忆当中。但是“我”和老董的反应截然不同,老董是越来越进入到那个情境当中,而我一开始的表现是懵懵懂懂的。因为“我”来到的地方是不熟悉的南京,“我”所看到的是萧瑟、空阔,人烟稀少,“我”所得到的判断是似乎充满了野趣,“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树。通过老董和“我”的对话,我们会发现对话当中的张力—— “我”和老董几乎没有可交流的地方。所以当老董越来越深陷在这个情境当中,他的目光变得肃穆,他喃喃地说:“老馆长,我带您的后人来了。”但是,“我”马上发出疑问:“伯伯,我们来做什么呢?”在这个叙述当中,我所说的那个特殊的张力是多层次的。一个层次是两个年代的人来到了一个带有着特殊意义的地方,或者说一个特殊意义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当中,他们产生了一定的联系。老董试图把我拉到这个情境当中,但实际上“我”作为孩童对这个情境毫无感知。老董开始慢慢扮演起一个引导者的角色:“我”问他来这来干什么,他把一个橡碗放在“我”的手中说:“收橡碗啊。”“我”问橡碗是什么?老董用大拇指在手里揉捏一下,说:“你瞧,橡树结的橡子,熟透了,就掉到地上,壳也爆开了,这壳子就是橡碗。”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松鼠,老董说它也识得宝呢,“我”问橡碗有什么用呢?大家仔细品味,这个叙述是不是带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就是老董带我来到这个特殊的地方是有特殊用意的,这个特殊的用意,一会儿我会讲。小说采用这个叙述视角,本身就有着一种额外的对于主题的突破。如果他不采用“我”作为一个儿童的这样一个身份,进入到这个特殊情境当中去,你发现不了,或者说你感受不到小说的高潮有着一种反高潮的力量。这个反高潮的力量并不像小说一般意义的高潮,人物几经试验,通过了各种各样的折磨和考验,怎样百折不挠,最后走向了成功,这是我们常见的小说情节的安排。但是在这里,小说的高潮被低调地处理了。但正因为叙述上的低调处理,使他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张力,也就是说,老董要慢慢的通过“我”的方式——一个儿童的方式,让“我”能够了解橡碗究竟蕴含着什么样的奥秘。所以老董的解读是:“捡回去洗洗干净,在锅里煮到咕嘟响,那汤就是好染料啊,哪朝哪代的旧书,可都补得赢喽。我们这些人啊,一年也盼中秋,不求分月饼吃螃蟹,就盼橡碗熟呢。”这是一个跟儿童交流的方式,小说特殊的韵味就蕴含在这里,就蕴含在这两个人对话所产生的张力当中。这个张力是怎么形成的呢?是两个身份与认知完全不同的人,来到一个特殊地域的语境当中所产生的。而更为重要的是小说的另外一重张力,不仅仅是由于这个身份而产生,而是在叙述上,我刚才讲到,小说本来可以通过一种惯常的方式达到一种我们所认可的,也可以让我们潸然泪下、激动万分的高潮。但是恰恰是因为它采用了这样一种儿童的视角,使得这个高潮被低调地处理了。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受,就是他不仅仅是让我们的审美习惯落空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当我们遇到了一个本来是可以让我们热血沸腾的结尾或者说高潮的时候,我们遭遇到的是带有着一种特殊味道的高潮,这就是我所说的张力。也就是说,我们作为读者,在审视这个文本的时候,我们可能带着我们既有的审美习惯,带着我们的阅读期待,我们也会产生一种疑惑,老董染蓝的秘密究竟在哪里呢?但是经由这样一个似乎是需要引导的孩童,我们也站在这个叙述角度,像一个懵懵懂懂的少年,才知道原来这个秘密居然蕴藏在充满着野趣的自然之中。在这个地方,我们发现了原来几乎要失传的传统工艺,恰恰蕴含在自然之中。在这里,我们能够发现小说打开了一个认知的通道,就是我们的传统工艺是道法自然的,也只有回归到大自然的语境当中,我们才能够知道机械、算法、化学测量并不能替代传统工艺。因此,小说的反高潮时别具匠心的。作者期待我们能够理解染蓝的秘密——那个几乎要失传的绝技,其实很简单,就在那个蓦然回首的地方,那个似乎很日常的地方。那个松鼠捧着的橡碗之中,诞生了多少传统工艺的东西,它不可替代,就像自然一样,具有一种生生不息的力量。所以你如果不从“我”的视角去逼问,去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叙述,是无法发现这些蕴藏在其中的奥秘的。当小说与我们常有的写作习惯、常有的阅读期待相违背的时候,我们可能要去想,这是不是作者的匠心?这个匠心独运之处究竟在哪里?他要表现什么?除此之外,我们可能还要回到我刚才所提出的问题,就是它采用“我”的叙述,让“我”成为文物修复的第三代,让“我”在孩童时期回到自然这个特殊的地域当中去感受染蓝工艺就诞生在自然中。这样你就能够发现,老董为什么要带我去,他不仅仅是让“我”了解染蓝的奥秘藏在橡碗之中,他可能还想通过这样一个经历,通过这样一个感受的探索的旅程,让“我”知道所有的人间绝迹都在生生不息的大自然中蕴藏。作为第三代文物修复者,“我”身上可能也需要承担起传承与坚守的使命。就是这样一个非常简单的叙述,从这个细节中,我们能够发现其中蕴藏着比较深的含义。我解读到这里,其实你就能够知道这篇小说的重点,并不是要去表现老董的工匠精神,而是讲这种工匠精神的文化根基在哪里,它其实深深地扎根在人和自然的血肉相连生生不息的关系之中。也就是说,老董作为工匠,他之所以有他的坚守,他之所以敢于叫板权威,就是因为他的师傅曾经引领他来到过这个地方,他知道这个地方蕴藏着的东西使他可以有底气去挑战那个现代科技所不可能达到的地方。解读到此处,我们也就能够理解,从“我”这个特殊的写作的视角进入到文本当中,能发现很多可能我们不从这个视角进入,我们就发现不了的东西。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意识到这个过程它是需要层层逼问的,也就是说它所提供的不是一个既有的答案,不是去直接说老董的大国工匠精神表现在什么地方,他一开始敢于叫板权威,然后他反复的实验,染蓝工艺最后成功了,他是多么百折不挠,他又是多么淡薄名利。这是一个现成的答案,实际上我们看到这里的时候,这个东西都是摆在这里的,也就是我所说的最浮泛、最肤浅的内容就在这里。可能有的老师会说学生理解到这里不就可以了吗?第九题不就是在考老董的匠人精神吗?但是只让学生理解到这里,学生就能够在高考的时候得出你想让他得出的答案吗?也就是说,如果你这样训练学生,你的学生在考场上就能够把老董的工匠精神答出来吗?面对文本时,一个不经过专业化训练的大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得出正确答案,而一个经过比较繁难、专业的系统性训练的大脑,无论它面对的题容易还是困难,它都可以得出正确的答案。高考的阅读题可能会出于各种各样的考虑,比如说《书匠》的第九题就是想让学生感知一下大国的工匠精神。因为习总书记也经常提我们国家的工匠精神,这个题想让我们了解一下工匠精神究竟表现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带有思想教育意义的一目。好学生很容易能够看出来,我们也会跟学生讲怎么去答。但是答这个题的时候,还需要强调的是,它实际上涉及到一个人的人物形象,或者说一个人的内在精神的分析。而分析内在精神的时候也是要讲逻辑的。我们在分析文本的时候,要去想怎么样才能做到答的三点不交叉、不重复,在逻辑上不杂糅,这对于学生来讲非常重要。同样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题,我们会发现学生未必能答得非常准确,因为不管答案是两点还是三点,都是有内在的逻辑结构的。这个逻辑结构表现在什么地方呢?《书匠》第九题的逻辑比较简单,它是按照情节的推进来分析老董的工匠精神。比如在一开始他敢于叫板权威,然后他不忘“不遇良工,宁存故物”的古训,所以参考答案最后做了总结,叫做坚持行业规矩,正是因为他坚持行业规矩,所以他敢于跟权威叫板。这背后蕴含着一个逻辑,第一个就是他在面对一种特殊的人的时候,他所做的选择;第二个是他面对着某一件事的时候,他所做的选择,第三个需要我们来总结,老董如何修书以及他在修书时体现出来的精益求精的态度,就是他的那种百折不挠、精益求精的精神。第三点实际上是一种内在的品格,也就是说它不再是浮现在一个简单的伦理层面的内容——怎么做人,怎么做事,面对什么人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面对什么事儿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而是应该挖掘他的内驱力或者说内在的原则。正是因为他有这种内在的原则,所以他敢于叫板权威,他在修书的时候才会精益求精。其实最后一点非常重要,因为这是老董的内在的精神品质,而正是因为他有这种内在的品质,才使得他敢于叫板权威,他才敢在修书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去实验。他对他所从事的职业的敬畏与热爱,因此他才一丝不苟,他才能够坚持,哪怕丢了工作也要去修这本书。所以第九题的答案有内在的逻辑性,这个逻辑性非常重要。第一点讲的是老董的做事方式,写他百折不挠也行,写他非常坚韧也行,写他不屈不挠也行,写他精益求精也行。第二点讲的是他在对特殊的人所做出的选择,他敢于叫板权威,说他不惧权威,敢于坚持自我,比较倔强、顽固都可以。第三点要谈他对于职业的十分敬畏,他非常热爱他的职业,他对于他的职业有一种特别强烈操守等等。所以我们不仅仅是要从根本上提升学生的文本解读能力,还要提升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在答题的时候,首先建构一个逻辑的框架,要答几点,这几点是什么关系,要非常清楚。
那么,从“我”的角度进入文本发现了这么多的秘密之后,我们可能就涉及到了小说中最关键的高潮部分。老董领着“我”回到了他职业开始的地方,这个地方涉及到后面的第八题,也就是本文划线部分表达了老董怎样的心情。这个题其实是有难度的,什么叫“心情”?我们很大程度上是模糊处理心情的,我们会说心情很复杂,心情很糟糕,但是第八题非要让你把这个心情理清楚,实际上是在考察语境。这需要我们进到语境中去,根据语境给你提供的上下文的意蕴,这个意蕴就是前面已经提到的老董的性格,他有自己的坚守,他比较固执,他有自己内心的原则和操守,他有自己的想法,再加上他又要带“我”到这个地方来,那么实际上是让学生走入语境。走入语境的时候,你要知道人的心情会有一些变化,这个变化一定是一个由最为简单的触发,然后慢慢到最为深沉的地方。其实这里也有逻辑性。在小说的描写中,我们也看到老董一开始跟“我”讲这是橡树,然后他说:“我刚刚到南京的时候,老师傅们就带我到这里来。”那你就要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是因为这个地方实际上是他职业的起点,所以他来到这个地方有着非常复杂的感慨。你首先进入这个语境的时候,它是一个起点,就是你要知道他刚刚干这个行当的时候,他就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么他来到这个职业起点的时候,人都会有一些各种各样的感慨。然后第二重我们会看到,当他跟“我”讲,有一次我和你爷爷一起来,你爷爷还在这儿画画,你爷爷说,这是个好地方,有难得的风景啊,他说这个话,已经是三十年前了,这又是一层。也就是说,老董来到他职业起点的时候是三十年前,几十年的人世沧桑,老一代已经不在人世,新一代正在成长。所以他在说这个话的时候,尤其是说有难得的风景的时候,说这个话的人已经作古,而且已经是三十年前的时候,有一种岁月如梭、世事无常的深刻的人生感叹在里面,这是一个时间的变化。最后,老董的目光渐渐变得肃穆,他抬起头,喃喃说,老馆长,我带您的后人来了,这是一个更深层次的心情,也是老董为什么非要带我来这个地方的最重要点原因。通过我刚才对于文章主旨的解读,你会发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仅仅只是对于他前辈的一种怀念,因为他带老馆长的后人重游旧地,而且变得肃穆起来,他是在把后人带到他的职业起点,也很有可能是他师傅的职业起点的时候,他有一种非常殷切的期待。也就是说,“我”被老董带到这里,实际上是向老馆长的一种特殊的致敬,不仅仅是对他们的一种深切的怀念,更重要的是,我还特别希望你的后人能够接续起我们的这种工艺,接续起我们的这种传统,所以这里面又有着一种传承的殷切期望。我们上面所讲的就构成了一个层次,这个层次是人的心情由浅到深的一个逻辑,小说的描写也是按照这个逻辑。老董一开始来到这个地方,重游他职业起点的地方,肯定会有很多的感慨;然后他又想起了他的师傅在三十年前说过的这句话,“有难得的风景”,这句本来就带有隐喻性,这个地方完全可以画出一个横线,提问老董提起爷爷曾经说过的“难得的风景”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含义?爷爷说的时候既有自然风光,同时还蕴含着工艺的秘密;老董在这个时候又重新想起了这句话,其实老董已经发现了染蓝的秘密,他又更加深了对于“难得的风景”的理解。这里面其实也涉及到对于语境当中某一句话的含义的理解,所以如果我们能够理解到这里,这两道题基本上都不会答错的。
我还想再次强调对于学生的训练要专业化,无论是阅读的训练还是写作的训练,这两者还要很好地融合起来。文本解读的专业化训练就像刚才所说,找一个角度来提供一个探寻的路径,层层追问,追问到这个文本当中你不通过这个角度,你可能就追问不出来的问题,那么文气、文章一下子就贯通了,我们能意识到文章其实有非常丰富的意蕴,只是我们没把它发掘出来。如果达到这样的地步,我觉得学生的思维就得到了训练。更为重要的是学生会觉得有兴趣,因为文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可以随便够得着的存在,而是我们需要去探寻它,需要一点一点地用比较高的智力和比较好的手法才能够把它挖掘出来的东西。好,这是我要讲的第一篇。
我要讲的第二篇就是贾平凹的《玻璃》。这篇文章在去年已经跟大家说得比较多了,但是在这里我想让大家做一个对比。同样是“我”的叙述,《书匠》选择了一个旁观者,一个未谙世事的少年。但是他有独特的身份,也正是因为这个独特的身份,才会有了一个独特的情节——老董要带着“我”去寻找染蓝的秘密。《玻璃》中的“我”也有独特的身份,是一个有知识的人,正是因为“我”独特的身份,使得这个故事不是那么简单了。我在去年的时候跟大家讲,我们要站在一个转型的时代的角度来看这篇小说,因为这个小说本身就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转型时代的特征,最具代表性就是老头把钱放进了带有拉链儿的内裤里。我们其实会看到,在一个转型的时代来临的时候,还有人愿意蜷缩在自己的巢穴当中,对外在的世界充满惊惧。这些人的出现是带有隐喻性的,他们会碰得头破血流,但是他不愿意用一种现代文明所惯常用的方式来解决它,仍然诉诸于他的旧有经验,而他的旧有经验完全是一种带有创伤性的体验,就是他曾经受过骗。因此当“我”鼓动诉诸法律的手段时,他特别强调:“可我也经了一辈子世事,再也不受骗了!”在这个社会格局中,他其实是一个底层劳动者,是一个经常被侮辱与被损害者的角色,所以他的一生都是创伤性的经验,他对整个世界本身就抱有一种极大的怀疑。因此当别人说撞了脑袋还可以去索赔的时候,他觉得这不可能,他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就把他的钱又拿出来,并且让“我”不要再给外人说。文本的关键就还是要去理解“我”的叙述,首先“我”不仅仅是叙述者,而且还是整个故事的推动者。“我”认为我了解现代社会的一些法则,所以“我”可以利用这些法则钻政策的空,去讹老板一笔钱。“我”当然是出于善心,觉得王有福这个老头比较可怜,家里又比较穷,所以我要让酒店的经理付出一些代价,但是“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利用了社会转型期的法律上的特点。而更为重要的是,当“我”成为一个情节人物,具有了自己的做事原则与做事的动机的时候,“我”也具有了一种被读者所审视的特征。我们随后会讲到老舍《马裤先生》,你会注意到小说中也有一个“我”,“我”在火车上看马裤先生,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就挑他的各种毛病,但是“我”挑毛病是有主观选择的。《玻璃》中的“我”成为了情节人物之后,实际上就成为了和王有福一样,让读者去审视、去评价、去反思的人物。“我”、王有福以及酒店经理三者之间围绕玻璃构成了一种张力,玻璃就好像具有某种透视性一样。这个玻璃在小说当中也是具有隐喻性的,它既是商业社会的表征,是现代社会中带有现代意味的东西,它那样透明,那样光明,但是会让人碰得头破血流,而它又折射出三种不同人的心态,所以我觉得这个小说写得非常妙。“我”在面对王有福的时候,心情是非常复杂的,“我”万万没想到,王有福采取了节节败退、层层退缩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小说在开头设置了一个悬念,他们一开始约在德巴街,后来因为王有福去德巴街的时候撞了头,所以他就不敢到德巴街了,约在了德比街,最后王有福本来可以从德巴街走近路回家,但他说我不走德巴街。文章最后一句:“我走出了狭窄的德巴街”,我们出题的时候就可以问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德巴街为什么狭窄呢?第一,作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我”在审视王有福这一类人的同时,我又在审视真假莫辨的现代社会,酒店经理究竟是真心赔偿还是引蛇出洞,谁也不知。王有福就凭借他一辈子积攒下来的教训,采取了他一以贯之的方式,我宁可不要赔偿,我也不上当受骗。王有福既拒绝了“我”,也拒绝了酒店经理的赔偿,这个赔偿本身就是现代文明的行为,但是这个现代文明的行为很容易被帽子化,它常常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假意说要赔偿而引肇事者过来,而当事人出现时,可能就会责备肇事者撞坏了玻璃,因此索赔。这个小说妙在所有人的动机都处在一种真假莫辨当中,对于“我”来讲,“我”的怂恿究竟是善还是恶?对于王有福来讲,他退回到巢穴当中,用一贯拒绝的方式来和现代社会交流,是不是可取?酒店经理要赔偿的用心,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全然不知。所以《玻璃》通过“我”的叙述,把“我”放在中间,就搭建起了王有福和现代社会之间的桥梁。所以王有福不仅仅处在“我”的审视当中,也处在“我”的反思当中,在某种程度上,“我”不仅仅想利用现代社会的通行法则,“我”也在审视和批判这些法则。所以德巴街的狭窄,某种程度上不仅仅是因为王有福,还在于那是一个充满着玻璃、处处让人碰壁的所在。当“我”成为情节人物的时候,也会成为被审视的对象,也就是说,“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就完全值得认同?王有福对我的拒绝是不是完全不合理,是不是一种愚昧的行为?这篇小说有着非常丰富而复杂的韵味,它的奥妙还在于玻璃这样一个多重隐喻,透过玻璃,你似乎看透了这个世界,似乎这个世界就一览无余了。但就像林徽因所说,所有的都在窗子以外。你要了解它的时候,你很有可能会碰的头破血流。小说将背景设置在一个商品经济开始复苏,道德开始滑坡的时期,就是商品开始俘获人的这样一个时期,我们会发现他们三个人构成了这个社会不同的三种层次。后面的第二题我们就不再说了,第三题是小说中的王有福有哪些性格特点,应该这样考虑答案的逻辑性:小说中看他对待我怎样,他在撞碎玻璃之后怎样,什么样的精神内核、性格内核驱使他怎么对人、怎么做事,这就是三点。他对待别人的时候比较老实、本分,比较窝囊。他在做事情的时候,撞碎了玻璃宁可自己包扎,也不愿意去问人要钱,他始终在退缩,你会发现他比较胆小怕事。他对于外在世界处在一种疑惑、质疑乃至惊惧当中,他拒绝了别人让他去索赔的提议,他有自己的生活经验与处事原则,从中会发现他内心有一种底层劳动人民的善良。最重要的是,他坚持着由他固有生活世界、固有生活经验所形成的那个牢不可破的原则,那是他看取世界、做人做事的法则,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他的固执、他的顽固和他的坚持都跟这个有关。分析人物性格的时候,我们可以根据小说的不同形态,先分析他面对某一些特殊人物时所表现出来的性格特征,再去思考他做一些具体事件时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最后要引导学生去思考他为什么这样对人,这样做事?支撑他外在行为、外在言行、外在表现的根本性内核是什么?它又是如何形成的?这样去思考,我们就可能找到内在的逻辑性。
我们下面来分析《小步舞》这篇小说。这篇小说在理解上有难度,最重要的是不同的人会对这一对老人夫妇产生截然不同的评价。很多人对这对老人夫妇抱以赞美式的理解与同情;对花园与这对老夫妇之间的关系,人们的理解也很多。我也看到很多老师在讲这篇文章,对这篇小说中深刻的悲剧意蕴,以及小说中所要表现的大转型时代对于人的行为、人的生命所造成的创伤的理解是不到位的。这个小说是一个回顾型的叙述,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我”讲述这个故事的当时当地的表达,“我”有主观情感的表达,也有主观价值的判断;另一种是“我”在那时那地的感受。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第一人称的回顾型叙述,分成了两个时空。我们先看第一个时空,“我”认为这是一段伤痕记忆,这个伤痕还很严重,以至于“我”在很多年之后还能想起。所以第一段和最后一段特别强调伤痕,说他们像针扎似的,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又细又长的创伤。最后一段说,对他们的回忆一直萦绕着我,像一道伤痕留在我的心头。这个故事给“我”造成了非常深刻的、难以抹平的创伤,那我们就会想,为什么这个故事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创伤呢?这是我们理解这个小说故事内核最关键的东西。我们分析了讲故事时候的“我”,“我”的情感与“我”的判断。那么下面我们需要关注回到那时那地的“我”。那时那地的我还很年轻,多愁善感,喜欢寂静,所以我来到卢森堡公园散步。而最为巧合的是,这一对老人夫妇也爱来这里,为什么爱来呢?因为这里面没有人,而且这是一个被人遗忘的上个世纪的花园。这个花园不仅仅是寂静而已,还带着上个世纪的遗存,从文化上或心理上来讲,花园对于这一对老人夫妇具有非同寻常的意味。所以这对老人夫妇说得非常清楚,“这个花园,就是我们的欢乐,我们的生命,过去给我们留下的只有这个了,如果没有它,我们简直就不能再活下去。”需要注意的是“我”的情感态度的变化,“我”是一个主观视角,小说是事后的追忆、追溯,所以一切不符合“我”情感判断的因素全部排除在外。也就是说,当小说采用回顾型叙述的时候,这个故事本身就非常主观,所有客观化的东西都会打“我”的主观印痕。时光是一个过滤机,“我”会忽略一切和我写故事时的判断、感受不一样的东西。“我”在叙述的时候一定会带着一个后知后觉式的判断,比如“我”认为灰礼帽“想必是太古年代的古董”,认为“这手杖对他来说一定有着某种不同寻常的纪念意义”。这个话是“我”当时的感受吗?亦或是追述时候的补叙?很难说。但不管怎样,“我”的描述都带有一个事后追溯的东西,重点非常突出,意义也非常明确,“我”所要表现的都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老人穿着的是不合时宜的非常古老的衣服,拿着一个带有非同寻常意义的华丽手杖,所以“我”当时感到怪怪的,后来却引起“我”莫大的兴趣。其实谁看到这个老人都会觉得他怪怪的,他穿的衣服像古董一样,是上个世纪的衣服,他还整天拿着手杖,他爱做鬼脸儿,常常微笑。其实读完了这篇小说,我们就知道爱做鬼脸、常常微笑是他的职业素养,因为他整天要跳舞,跳小步舞要常常微笑,有时候还要扮个鬼脸,这些已经融入了老人的日常行为习惯之中。这些都引起了“我”的莫大兴趣,后来“我”就看到他在跳舞, 就惊叹“他是在跳舞呀!”这句话其实也有非常深刻的内涵。“我”又注意到他每天上午都要重复一遍这套动作,所以一周之后我们已经成了朋友,“我”也知道了他的身世,知道了手杖的来源。有一天他很知心地跟“我”讲,他为什么要来这个花园,他的妻子是怎么回事儿。老人似乎遇到了一个知音,在这个特殊的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秘密花园当中,他发现了一个能够跟他聊得来的人,也能够欣赏他的人,所以他敞开心扉和“我”倾诉衷肠,把他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但是“我”那时对老人夫妇的命运并没有特别深刻的认知和判断,我反而充满兴趣,所以“我”一吃完上午饭就立刻回到公园,“立刻”表现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老人的妻子,那个伟大的舞蹈家。下午,老人夫妇为我展示了小步舞了,“于是我看见了一件令我永生难忘的事。他们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像孩子似的装腔作势,弯腰施礼,活像两个跳舞的小木偶,只是驱动这对木偶的机械已经有点儿损害了。我望着他们,一股难以言表的感伤激动着我的灵魂。我仿佛看到一次既可悲又可笑的幽灵现身,看到一个时代已经过时的幻影。”你们不觉得“我”的情感转换太快了吗?在此之前,“我”对老人的所有行为充满兴趣,老人也跳过小步舞,“我”还想见见他的夫人,还听他们讲小步舞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等到这一对老人夫妇跳完小步舞之后,“我”一下子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伤当中,还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既可悲又可笑的幽灵现身。那么“我”的情感转折何以如此突然?在前面的所有描写中,其实已经加入了“我”主观的、情感的语句,尤其是在老人跳小步舞当中,“我”充满乐趣,想要见一见这个伟大的女舞蹈家。但是当他们夫妇跳完小步舞之后,并未获得“我”的好感,反而让“我”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感伤当中,奥秘就蕴含在“我”的情感转换之中。也就是说,之前我对老人的所有言行充满兴趣,是因为“我”并不了解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意味着什么,但是当所有的真相揭示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在那一刻把那些让人觉得很奇特从而意欲探寻真相的碎片都连缀了起来,拼成了一个较为完整的时代面影。这一对老人夫妇是上一个时代遗留在这个秘密花园中的艺术家,他们多么可怜,他们的所有生命经历、所有的创造性都奉献给了上个时代的宫廷艺术。而上个时代的宫廷艺术具有美感吗?是不是真正的艺术呢?它是一种献媚的艺术,是一种像木偶一样的艺术,它满足于皇权对于艺术的期待,与真正艺术所具有的创造的、独立的、自由的精神格格不入。但是时代使然,让这一对具有极大创造力和艺术天分的舞蹈家,碰上了王权时代,所以他们的一生都耗费在这种不能称之为艺术的艺术身上,这是“我”觉得他们的可怜之处。而尤为可怜的是,当他们来到转型时代,他们已经无法适应这个新的时代,他们的年华已经老去,他们的青春已经不在,他们的艺术也太不合时宜。令人悲痛的是,他们在内心深处有一种生命的渴求,他们的一生都在和小步舞者这种艺术水乳交融。所以在新的时代到来的时候,他们无法摆脱他们生命的内在需求,只能在秘密花园当中一遍又一遍地默默演练着这种舞蹈。如果理解了这些,我们就理解了为什么这对老人夫妇的事迹对于“我”来讲会有一道难以抹去的伤痕。我们会看到造化弄人,也会看到政治和艺术、艺术和生命,又会看到青春的献祭、艺术的沦亡,还会看到这一对善良真诚的老人,他们这最后的挽歌。所以在所有的“我”的探寻当中,“我”的这个情感态度转折如此之快,就在于我似乎就在那一刹那,看破了小步舞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上个时代皇权专制主义的遗留如何继续戕害着艺术与人的生命,即使它们已经退去,但是它们在精神上的控制已经演变成这一对老人夫妇的日常生活。《小步舞》这篇小说最大的悲剧性就在于,即使时代远去了,但是专制主义在人的精神上和肉体上留下的伤痕远远没有散去,只要有秘密花园,只要有特殊的空间,它都会在每一天上演自己的故事。这对老人无可奈何,因为过去那个时代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荣光,而新的时代又让他们如此没落,他们无法承受大转型时代带来的碾压,只能一遍一遍地来到这里跳小步舞。所以这个小说内涵的发掘是需要通过揭示“我”的伤痕以及“我”对小步舞的逐渐认知,包括我评价老人夫妇的那些带有非常明显主观色彩的语言。小说描写小步舞用的那些词,“屈膝礼”、“木偶”、“装腔作势”等,这些都是带有主观评价的词语,也就是带有情感倾向的词语。所以我觉得这篇文章要抓住“我”的伤痕,如果出特别难的一道题,就可以考“我”的伤痕是什么。我觉得这个小说最伟大的地方恰恰在于揭示了老人的悲剧性。
文本后面的题是“请以老舞蹈师的形象为例,谈谈小说塑造人物形象时运用了哪些表现手法?”这个题就是命题人不按套路出牌。据我了解,当然我不知道现在情况是什么样子,中学讲塑造人物形象,有成体系的塑造人物形象的方法,学生们都会背的,要用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正面描写就是肖像描写、动作描写、心理描写、行为描写等等,这是一整套的体系。表现手法是另外一套体系,比如我们经常讲的对比、衬托、欲扬先抑、卒章显志等,这一类大概也是学生都会背的。所以说命题人不按照套路出题,就跟那年出《古渡头》的时候,突然出了一个情景描写,我们讲过景物描写,但没说过情景描写,但是人家出了,那你就得想办法去答。所以《小步舞》这个小说当然有外貌与衣着描写,你看答案中说用特征鲜明的细节凸显人物的个性,这实际上就是它的外貌描写、动作描写。而且表明老人是一个怀旧的人,你说怀旧也行,但是怀旧这个词似乎不准确,他并不是怀旧,他实际上是贪恋于旧,他沉浸在旧的当中不能自拔。第二个是用个性化的对话,这实际上是语言描写,但是他是通过对话来展开的,流露出老人内心的痛苦与无奈。第三点说用典型化的场景烘托人物状态,如被人遗忘的苗圃,衬托了老舞蹈师失落的心态。学生很难答出第二点、第三点,但是我们可以看小说运用了哪些方法,比如对话不就正好是表现人物的很好的方法吗?文中的对话显现出老人在新时代的那种失落,那种困顿。然后外貌也是非常好的方法,通过老人具有时代特征的外貌来凸显出他沉迷在旧时代当中不能自拔。在表现人物的时候,还有一个非常重要方法,就是通过“我”的眼光来表现,老人的所有行为、外貌都是通过“我”的眼光来表现,他深深地打着“我”的主观情感的烙印。这些实际上可以表现老人在新时代的那种不合时宜,那种格格不入,那种落寞与困顿。如果学生这么回答,不也是很好的吗?我们不要管参考答案是什么,我们要按照正规的、专业化的方法解读文本,我们能得出什么答案,得出符合这个文本实际的答案,它就应该是正确答案。
第九题有一个具体的限定,苗圃在情节发展中有重要作用,这些作用体现在哪些方面?我们在跟学生讲的时候会讲到场景、景物、环境,苗圃实际上就是提供了一个环境。学生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给情节发展提供了一个空间,而且是一个带有特殊特征的空间,要特别讲到它的特殊性,它不仅仅是上个时代的遗存,还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密闭的存在。我记得上一次跟大家讲的时候,我们对比过这个空间,《古渡头》当中的船也很密闭,苗圃也很密闭,德巴街也是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我们其实也可以引导学生去关注小说中的空间。苗圃的特殊性在于它不仅仅寂静,它还是上个世纪的遗存,最重要的是它具有一定的封闭性,它好像是与世隔绝之地。所以这个小说的特殊性就在于苗圃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特殊性,它的密闭性使得情节都发生在这个空间当中,因此情节非常集中。你得理解到这个逻辑,也就是说从情节上来看,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它就类似于戏剧要求的三一律一样,这个故事必须发生在同一时间、同一个空间当中,不能有任何变化。这个故事只能发生在这个苗圃当中,离开了这个苗圃就不存在了,所以正是因为苗圃相对独立、与社会比较绝缘的特征,使得故事不再做其他的延伸,都在这个苗圃当中进行,这就是情节集中的由来。我们得让学生理解清楚为什么这个苗圃使得情节很集中呢?原因在这儿。第二,大家要想这个故事是怎么发生的呢?这个情节怎么样展开的?我们看它有特殊的缘由,也与苗圃的特征有关。人物的相遇、故事的发生带有必然性,“我”本来就喜欢安静,不喜欢喧闹,所以“我”找到了我喜欢的苗圃,这个苗圃也因为是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好像被别人忘掉了,所以特别寂静,引起了“我”独特的兴趣,“我”因为喜欢安静的性格来到了苗圃。而这对老人夫妇来这里,既因为苗圃非常寂静,又因为它带着上个世纪的浓厚气息。后来掀起的法国大革命的浪潮,改变了整个法国,但是遗留下这样一个公园。对于老人来讲,不仅仅是因为苗圃寂静,更是因为它是上个世纪的遗存,可以展演自己的舞蹈,寄托自己的身心,所以这个苗圃对于他们的生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味。正是因为苗圃的特殊性,所以两个人的相遇才成为必然,而不是“有可能”相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它是一种必然性的揭示,故事由此才能够展开,答案说以此切入,故事自然而不做作,我不赞同它所说的,其实还是蛮做作的。小说找了一个每天来苗圃的老人,然后“我”又恰好喜欢安静,也找到了这个苗圃,你觉得这很自然吗?这其实不自然,只是说他们的相遇具有必然性而已,而且这个必然性开启了这个故事,也就是情节才开始了,并且集中在这里。而正是因为情节集中,而且苗圃是一个有限、固定且隔绝的空间,所以这个空间之外的故事无从得知,当这个空间消失之后,人物的命运也无从得知。这不就造成了余味嘛,不就造成了我们对于这个主人公的牵挂嘛,这对老人夫妇究竟怎样了呢?他们还跳不跳舞了?他们还活着没?所以这个小说的设计非常精巧。对于像第九题这样的题,我们如果不能深刻了解苗圃在整个叙事当中的特殊性,这个题其实是很难答的,尤其是你想要答到点子上是很难的,因为参考答案也没有分析为什么是这样。我们要了解苗圃在叙事当中作为一个叙述空间的特征,它既有叙事上的特征,也有文化上的特征,还有它的自然属性。自然属性寂静,文化属性是苗圃是上个世纪的遗存,那么它还有叙事特征,正是因为它既有自然的属性,又有文化的属性,所以它在叙事上才能实现特殊的功能。
我大概对这三篇文章做一个小结,我们找到一个角度,进入到文本当中,层层追问,层层探索,其实能够发现阅读文本是一个饶有趣味的旅程,会发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风景,会找到一些我们以前可能忽略掉的因素,然后再重新构建出这个文本的意义的世界,而这个意义的世界其实是需要通过形式层面的探析才能够找到的。谢谢大家,我的第一讲就到这里。
本文转自King and Angel,感谢张老师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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