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大年初五，辽宁省抚顺市望花区一小学三年级班主任（女，杨某）在家中自杀身亡。自杀前，该老师在遗书中称，生前因网络赌博，她以各种理由欠下巨款，无力偿还，“这些事都是我一人所为，我承担一切责任”。

杨某自杀的消息传出后，其所带班级家长一合计，杨某生前曾借过该班29位家长107万余元仍未偿还，现在杨某离世，家长们维权成了难题。

自称家里买房，班主任向家长借3万

英子（化名）是辽宁省抚顺市望花区人，儿子在该区某小学读三年级。3月19日下午，提起孩子原班主任杨某自杀的事情，英子心情很复杂：既为杨老师的意外离世感到惋惜，又生气杨老师欺骗了众多学生家长，将家长们100多万血汗钱用于网络赌博。

“杨老师在抚顺这边生活很多年了，生前是孩子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英子说，从身份证信息看，杨老师是江苏南京人，今年47岁。2019年9月，杨老师开始带现在的班级。在英子眼里，杨老师为人和善，教学认真负责，“尤其对孩子们很负责任”，没有人会将“网络赌博”“欺骗”“拆东墙补西墙”“自杀”这些词与杨老师联系起来。

英子说，她老公对孩子的学习管得多一些，所以平时和杨老师的沟通交流就多一些。微信上，两人聊天时，平易近人的杨老师多以“姐”自称。2020年10月5日早上不到7点，杨老师给英子的老公微信留言，大意是说，她想买一个小户型的房子，但自己的钱都在理财里，暂时取不出来，想借钱周转一下，2020年12月底就可以归还。

杨某向家长借钱的微信记录

英子老公看到杨老师的留言后，以为遇到骗子了，就在微信里留言：“才看到姐，是本人吗？”杨老师看到后语音留言：怕打扰你，没有发语音。证实是杨老师本人后，英子的老公和杨老师在微信里就借款的数目、方式进行了沟通。当天，英子向杨老师的银行卡里打了3万元。杨老师在微信里写了“杨某借款3万元，12月末还款。2020年10月5日。”

借款期限到后并未还款，老师又提出借款

2020年12月底，杨某借英子家的钱到期，但杨某并没有提还钱的事。不仅如此，2021年1月的一天，杨某又给英子老公打电话，说她儿子要到国外留学，想再借英子家3万元。

“那段时间，我老公刚做完手术，经济也比较紧张，就回来和我商量这件事情。”英子认为，杨老师不仅没还前期借的钱，现在又提出借钱，一是杨老师的信誉打了折扣，二是当时疫情有所反弹，很多人都不想出门，杨老师怎么还把儿子往国外送？英子和老公对杨老师借钱的目的产生了怀疑，两人一致决定不再给杨老师借钱。“最后找了个理由，委婉拒绝了杨老师”。

没想到，过了几天，杨某又向英子老公借钱，英子老公说确实没有。杨老师问能不能用他的工资卡担保，向银行贷款。英子和老公合计后感觉事情不妙，英子老公随后向杨老师提出还钱。“杨老师一听就哭了，说她眼下确实没有，2021年2月一定还给我们。”

明山（化名）的孩子也在杨老师的班里。2021年3月19日下午，明山向华商报记者详细介绍了杨某先后借他80多万、还款40多万仍欠43万的经过。

明山回忆，2020年9月的一天，杨老师给他媳妇打电话，说她想给妈妈买套房子，她的钱买了理财产品，暂时取不出来，想借3万元周转一下。当天，明山妻子通过微信给杨老师转账3万元。2020年10月，杨老师又给明山打电话，说房子装修资金周转不过来，向明山借款5万。不久，杨老师又说，她儿子要出国留学，需要押金担保，向明山借款50万元。“我当时没那么多钱，只借给杨老师20万元。”明山说，此后，杨老师又向他借过多次钱，“前前后后，共借给杨老师80多万元，杨老师陆陆续续还了40多万，目前还欠43万元。”

大年初五老师服药自杀，29位家长发现被借107万

2021年2月16日是正月初五，谁也不会想到，杨某会在家里服药自杀。

杨某自杀后，有学生家长在家长群里说了这件事，并问还有哪些家长向杨老师借过钱，这时，英子、明山等家长才知道，杨老师不仅仅借过他们的钱，还借过其他家长的钱。此后，向杨老师借过钱的家长赶到学校，初步统计，杨老师所带的班级共有29位家长向杨老师借过钱，借款总额超过107万元，借款最多的43万，最少的5000元。“这只是初步统计数据，肯定还有一些没统计上。”

“有些家长不相信杨老师会自杀，专门到杨老师所在的小区予以核实，结果证实杨老师确实自杀了。”后来，家长们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杨老师自杀前留下的两份“遗书”（一份“证实材料”，一份“证明”）。

杨老师自杀前留下的两份“遗书”（一份“证实材料”，一份“证明”）

在“证实材料”中，杨某说：2020年4月末，她被人拉进一个大型网络彩票站，一次次在家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借钱买彩票。期间，她边借边还，以买房、孩子上学等各种理由借款，这些理由都是她的谎言。她每次进入网站，就是想把赔的钱赚回来，然后还钱，但越陷越深，账越欠越多。“我同时欺骗了自己80多岁的妈妈去帮我四处借钱，还欺骗自己的老公去银行贷款帮我凑钱，还欺骗儿子出去借钱帮我，我已经无力偿还债务，这些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所为，我愿意用我名下目前还有的的财务来尽量偿还，我承担一切责任”。

“证实材料”中，杨老师写下了她在彩票网站的用户名及密码。在另一份“证明”中，杨某说，她以孩子上学为由，让徐某某担保，向武某某等7人（并非学生家长，有人说是邻居）借款86万元，对徐某某有欺骗行为，她愿意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学校：借款是教师个人行为，相关部门会依法依规处理

杨某去世后，英子等家长多次到学校、公安机关等部门沟通此事。公安机关说杨某已死亡，无法立案。学校与教育局沟通后认为，杨某借款是个人行为，与学校无关，建议家长走司法途径。家长到法院咨询后得到回复：家长目前提供的证据不足，法院不能受理。“我们又到区政府等部门反映，现在仍然没有结果。”

家长们反映，杨某离世后，他们曾就杨某个人名下财产作过一些了解，“杨老师名下有两套房产，一套已经抵押，一套是贷款买的；杨老师和老公名下有两部汽车，也都作了抵押。”家长们获悉，杨老师生前不仅借了学生家长的钱，还借了亲戚、邻居、学校同事的钱，“家长是最后一批借的”。有家长透露，他们在学校看到，杨老师生前打印的征信记录显示，“杨老师生前曾向30多个银行贷过款，有人说借（贷）款总额是400多万，还有人说是700多万，具体有多少，杨老师已经离世，也没人知道。”

另外，学校告诉家长，杨老师和现在的丈夫是重组家庭，两人结婚时间不长，杨老师离世时，两人处于离异状态。2021年3月19日下午，杨某的丈夫管先生告诉华商报记者，妻子已经离世，他不再接受采访。此前，接受北京青年报记者采访时，管先生说，他和杨某结婚一年多时间，之前并不知道杨某参与网络赌博，杨某也向他和母亲借了不少钱。得知杨某因为网络赌博欠下巨款后，他和杨某的儿子都劝她去自首，但杨某不愿意去。2月18日他们原本打算去离婚，没想到2月16日，杨某趁他不在家时，服药自杀。此前也有一些学生家长和其他借给杨某钱的人找他，他都告诉对方走法律程序，“她赌博的事我不知道，这些钱也没有用于家庭建设。”

3月19日晚7时许，杨某所在学校相关负责人告诉华商报记者，杨老师的案子发生有一段时间了，媒体对此案的报道较为客观，由于具体案情很复杂，希望可以面谈。案件后续事宜，相关部门和学校会依法依规处理。

3月19日下午，抚顺市望花区教育局相关人员称，区教育局对学生家长的诉求非常理解，此事区教育局由具体领导负责，电话中不便沟通。至于案件暴露出来的问题，教育部门有哪些针对性措施，该工作人员称，“具体的措施都已经做了，但具体是怎么做的，采取了哪些措施，我不是具体的（负责）人，没办法说。”

“如果学校知道杨某到处借钱，向家长提醒一下，家长就不会上当受骗了。”采访过程中，有家长感叹。

律师：如果当事人名下无财产，家长要挽回损失非常困难

杨某离世，学生家长的损失能否挽回？

山东瀛岱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玉琴认为，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家长维权有难度。“因为钱是女教师骗来赌博的，没有用于家庭生活，而且她丈夫也不知她骗钱、赌博的事情，所以不是夫妻共同债务，她丈夫不承担还款责任。”

王玉琴称，如果女教师有遗产的话，受害学生家长可以起诉她的继承人，继承人在继承遗产的范围内承担还款责任，若继承人放弃继承的话，不承担还款责任。

“赌博害死人，千万沾不得”。王玉琴提醒广大家长，老师向家长借钱，家长也要提高警惕。“教师只是一个职业，并不能为教师个人的品德、行为进行背书。虽然大多数教师是好的，但也有极少数教师存在违法犯罪行为或恶性，比如本案女教师的赌博、诈骗，或时有发生的体罚、猥亵、强奸学生等行为。”

刑事律师周筱赟认为，如果杨某借钱时就没想还，她的行为可能涉嫌诈骗，但杨某已经自杀去世，如果没有证据证明她丈夫可能共同犯罪，则“人死案销”。另外，民间借贷新司法解释明确，一方以个人名义的债务，明显超出家庭日常生活所需，不是用于共同生产经营的，不予认定夫妻共同债务。如果杨某名下没有个人财产，那么，本案受害学生家长要挽回损失非常困难。

“坦率说，杨老师欺骗我们借钱，我们恨她，但她毕竟是孩子的老师，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我们对她的意外离世也感到可惜。”接受采访时，很多家长说，至今，他们也没告诉孩子杨老师自杀了，“我们一直告诉孩子，杨老师调走了。” 

华商报记者 陈有谋 编辑 李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