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中学

一

狼和小羊

1997年，我上初二，因为一个小混混的纠缠，我想离开原先的学校，换一个环境学习。我妈不明就里，她以为我只是想换到一所师资更好的学校去学习，当然，我的内心也确实是想好好学习的。

转入新学校的第一天，我交了一个新朋友，她告诉我新同学们的各种八卦，告诉我早恋的是谁，爱美的是谁，爱打架的是谁，学习好的是谁。认识她我很开心，觉得新学校一切都美好极了。

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家时路过一家服装店，新朋友指着那间店铺告诉我，这是我们班某同学妈妈开的服装店。我和她口中的某同学并不熟，所以只是哦哦地回应了一下，并没有多说啥。

第二天我依然高兴地去上学，一进教室同桌的男生就低声告诉我，待会儿课间操时间某某她们叫你出去你可千万别出去，我说为啥？他说你别出去就对了。经不住我一再追问，他告诉我说某某她们要打你。我真的又震惊又莫名其妙，心里和口里一起问，为啥？他回应我的也是和我一样的问号脸。

很遗憾的是，我没有第一时间向老师和家人求助。

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某同学派了一个笑眯眯的女生来叫我， 我心里很紧张很害怕，但我还是去了，在教室旁边的巷道里，她们六个人围着我，一个个看我的眼神，或不屑，或斜视，或冰冷，或凶狠。可是，从我来到这所学校，我和她们六个人除了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没有任何交集。

某同学一副小流氓的口吻质问我：听说你骂我妈妈×××？

我又紧张又憋屈地回应：谁说的，让她站出来说，我根本都不认识你妈妈，我怎么骂她？（潜台词是，我不但不认识你妈妈，我连脏话都不会说。）

某同学：你别管谁说的，反正我知道你是昨天下午骂的。

我：我……

我还没说完，她抬起手就对着我的脸扇过来了，我本能地用手肘去挡，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我接着再伸手挡就搞不清楚状况了，只听到有人说她敢还手，打她，然后我感觉有人用脚踢我，有人推搡我……这么多人围攻我，我招架不住，但也得撑着，我不知道她们到底谁伸的手，谁伸的脚，可是，有什么关系呢，现在我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大概折腾了那么几分钟时间吧，上课铃就响了，一群飞妹作鸟兽散，我整理好我的衣服头发，调整了一下情绪，最后一个走进教室，毫不意外地，我迟到了，数学老师根本不问我为什么迟到就让我在教室门口罚站，屋漏偏遭连夜雨，班主任老师恰好路过教室门口，他看我被罚站，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又气愤又害怕又憋屈又觉得丢脸，我没打算告诉父母，心里还琢磨着，我一定要打回来。

结果第二天我爸妈就来学校了，因为隔壁班的一个姐姐和我姐是好朋友，学校里的霸凌事件在孩子们口中不是秘密，她告诉了我姐，我姐告诉了我爸妈，我爸妈带着我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某同学只是被班主任象征性地批评了一下，没有叫家长，没有处罚。过后，班主任给了我一副冷淡脸，仿佛我才是打人的，某同学是挨打的。回到家，我妈还批评我和别人打架。

某同学不走寻常路拿我这个新来的插班生练手走女混混风不假，但是，骂人家妈妈这个话的出处还在那个新交的朋友。结论就是，两个都不是好人。

狼和小羊的故事实实在在地发生了，狼要吃你，你有没有说过什么并不重要。

那时候我们都才十三四岁，可为什么就像一只脚踏进了大社会！

至于后来我和某同学成为朋友，打开新世界的大门，那些都是后话了。

二

阳光男孩儿

继续恐怖中学的故事，这所学校的妖魔鬼怪层出不穷，我来了这里才知道，以前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单纯得像白纸，我想念她们。

坐我后座的男生长得像年轻时的窦唯那样，好看，白净，阳光。

他总是喜欢在上课时找各种理由触碰我的肩膀，比如：“你肩上有一根头发，我帮你拿下来；你肩上有纸屑，我帮你拿下来；你肩上有垃圾，我帮你拿下来。”如此种种的理由，很牵强，也让我很迷惑，我的肩上到底有什么？

他的举动从冬季一直延续到夏季我才弄明白他在干什么，他在拉我的少女背心带子。我明白原委的一霎那面红耳赤，火冒三丈，立马站起来告诉班主任老师，他在拉我的背心带子，老师罚他站着上完了一整节课。之后，老师对我的冷淡脸更甚了，仿佛是我拉了那个男同学的背心带子。

说起这个班主任老师，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可怜他被我惦记了几十年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我不做阿Q还能怎么样？找到他，告诉他，他的不作为伤害了我？罢了，罢了，我已经原谅他了。

三

数学老师

新学校的数学老师姓王，男，年龄五十上下，体型高瘦，线条柔和的国字脸上慈眉善目，白发戴眼镜，学者形象跃然纸上。

第一眼看见他我心里暗自窃喜，我以为，他是那种学者型老师，教学能力肯定一流。他的模样让我想起小学六年级的历史老师，那是大神级别的存在，班上数学语文只能考十分八分的孩子，在他的调教下，满分50的历史，升学考试能拿到46分，还是我们班的最低分，我们班平均分48。

现实总要教我们学习做人，这一次我学习了什么叫千万不能以貌取人。

王老师总是用平稳的语调上课，从头到尾，波澜不惊，完全没有起伏，他的眼睛仿佛不能聚光，空洞且散漫。在他的课堂上，上着上着有坐在窗户边的同学纵身一跃跳到走廊上去了，他看不见；上着上着又有同学从窗户外面的走廊纵身一跃跳回座位上了，他看不见；上着上着有同学在最后一排打扑克牌，他看不见；上着上着，全班四十几个人，有三十个人在吃早餐，他看不见……

我一直很疑惑，王老师的眼睛是不是瞎了。

有一桩糗事必须写出来，要不然有美化自己的嫌疑。

时间久了，我习惯了王老师对同学们的不管不问不干预，也跟着随大流，带早餐去王老师的课堂上吃，但是，棋差一招，我没有学到同学们和老师过招的精髓。那天的课堂上，吃东西的同学实在太多了，有的吃出了呼哧呼哧的声音，有的端到课桌上来吃，我刚开始学习在课堂上吃早餐，不敢放肆，食物还在课桌里。但是，我们的王老师仿佛觉醒了，某一刻他决定要做一位尽职的人民教师，他一声怒吼，你们实在是太不尊重我的课堂了，吃东西的全部给我站起来，听到老师一声怒吼，我是真的羞愧难当，红着脸低着头站了起来，然后，然后我就听到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我抬头一看，就我一个人站起来了。有同学的食物还在课桌上，他盯着我乐不可支，都忘记把食物塞回课桌里了；有同学的嘴巴还在咀嚼，一边咀嚼一边看着我的窘态大笑。这个时候，老师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瞎了也要以儆效尤，他此刻特别严厉，用手指着我：你，站到教室门口去，两节课都站着上。

我想说话，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好默默地走到教室门口，这时候，班主任依然又恰好路过教室门口，依然又报以我冷冰冰的眼神，这次错的真是我，不是错在数学老师不惩罚别人只惩罚我，而是错在我自己丧失了曾经的原则，上课不吃东西不睡觉，别人这么做是别人的选择，我为什么要选择追随别人的选择。

忘记交代学校教室楼的格局了，要不然读者以为我的同学们翻窗户跳楼了，那座教学楼所有楼层的教室两边都是走廊，那些走廊是全部贯通的，人只要翻出教室就可以通过走廊离开教学楼。

四

不是结尾的结尾

恐怖中学的恐怖不是指血腥鬼怪，而是指把孩子们都当垃圾养，一个孩子，要从垃圾堆中站起来谈何容易。

这次转学是我一生中最错误的选择之一，初衷原是为了学得更好。谁知道以恶制恶的观点在那个时期深得我心，我才多大点，就开始琢磨以恶制恶。

以此为鉴，青春期孩子的心智大概率还不成熟，在做重大决定的时候必须监护人把关。

后来，我转回了原来的学校读初三，除了语文吃老本，其它所有科目的成绩都下滑了两个等级不止。某天，我不记得起因是啥了，我的老班主任拿着一根一米长的棍子抽了我两棍，一边抽，一边用怒其不争的语气对我说：初一时，我是要培养你进重点高中，上重点大学的，你看看你，学习成绩现在垮成什么样子了，你太让我失望了。

是的，我让他失望了，让我最敬重的老师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