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感应统纪 · 卷一》· 史记篇 · 商鞅

商鞅执政，令民为什伍[1]，而相收司，连坐（收司，谓相纠发，一家有罪，九家举发。若不纠举，则十家连坐）。不告奸者腰斩。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2]（末利，谓工商也。懈怠不事事之人，即纠举而收其妻子，为官奴婢）。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言令便者。鞅曰，此皆乱化之民，尽迁之边城。民莫敢议令。孝公卒，太子立，发吏捕商君。

商君亡至关下，欲舍客舍。舍人不知是商君，曰，商君之法，舍人无验者坐之。商君叹曰，为法之弊，一至此哉。去之魏，魏人怨其欺公子昂而破魏师，内[3]之秦。秦惠王车裂商君以殉，遂灭其家。（商君列传）[评语]赵良说商君曰，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关，非所以为功也。刑黥[4]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峻刑，是积怨蓄祸也。君之出也，后车数十，从车载甲，多力而骈胁者，为骖乘。持矛而操[门@翕]戟[5]者，旁车而趋。

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君之危若朝露，尚将欲延年益寿乎。何不归十五都（商君受封有十五都，良劝归还于君）。灌园于鄙[6]，劝秦王显岩穴之士，养老存孤，敬父兄，序有功，尊有德，可以少安。商君弗从，故及于难。（商君传）赵良此段言词，较蔡泽之对范睢，痛切奚啻倍蓰[7]。其指商鞅将来之受报，了如指掌。然范睢闻泽成功者去之言，即能奉身以退。而鞅偏怙权恋栈，不至裂身灭家不止者，非鞅之智不及睢，亦以罪恶贯盈，决当受报，有不容其逃死者也。彼其临渭论囚，渭水尽赤，此等怨魂，讵容其竟漏天网耶。观其相秦，首诱公子昂，逼取西河之地。其亡秦而去，即之魏，由魏纳秦，以受车裂之祸，此中因果，固明明以诏人者。纲目断曰，秦用鞅之诈以灭六国，旋亦自灭其国。鞅用其酷以灭秦，先自灭其身家。尚功利者，其谛思之。

【注释】

[1]什伍：古代户籍编制，五家为伍，十户为什，相联相保。

[2]孥：读作nú，通“奴”。

[3]内：通“纳”。

[4]黥：读作qíng，古代在人脸上刺字并涂墨之刑。

[5] [门翕]戟：读作xì jǐ, 古兵器名，长戟。

[6]鄙：郊野之处，边远的地方。

[7]倍蓰：亦作“倍屣”、“倍徙”。指数倍。

商鞅是战国时代卫国的庶公子，姓公孙，名鞅。因封于商(今陕西商洛市商州区)，所以称为商鞅，又号商君。他爱好法家刑律之学，秦孝公任他为相，励行改革法律，修定新法。商鞅执行政令，非常严苛，命百姓五家为一保，两保十家相连，互有纠察检举之责任。一家有罪，九家共同举发，若不举发，十家连带处罪。凡犯有外患内乱罪，隐藏不告发的，一概处以腰斩。一家有两男以上，不分居的，加倍征收赋税。从事工商业因懒惰懈怠而导致贫困的人，就没收他的妻子儿女，充当官府奴婢。

新法刚开始公布施行时，秦国百姓议论纷纭，有人说新政令不便于民，有人说新政令便于民，商鞅下令一律拘押到官府斥责说：“法令既然公布实施，你们应当遵令奉行，说不便于民的是违抗政令，说便于民的是谄媚政令，都是扰乱民心的非法之徒，一概放逐到边疆去当戍卒。”百姓从此不敢再议论政令。太子驷议论变法的过失，商鞅处罚太子的师傅，太傅 公子虔被劓鼻（割鼻刑罚）、太师公子贾被黥面（刻面额以墨涂的肉刑）。由于刑戮惨刻，贵戚大臣及天下百姓大多对他怀怨恨之心。

秦孝公去世，群臣奉太子驷（即秦惠公）即位，为报旧恨，秦惠公下令拘捕商鞅。商鞅扮成卒隶，逃亡到函谷关下，天色将黑，投宿旅店，店主不知他是商鞅，向他索取身份凭证，并对他说：“商君的法令，凡是住宿客人，没有照身证件，不许收留，违犯的要连坐处罚，所以不敢留你。”商鞅喟然感叹：“我制定的法令，竟然如此严厉苛刻。弊害竟然如此之大！”只好星夜逃往魏国。魏国痛恨商鞅过去诱骗 魏公子昂而攻破魏国军队，因此囚虏他献给秦国。商鞅返回秦国，秦惠公一一举出他的罪过，用五牛车裂的惨刑处死他示众，且诛灭了他的家族。（《商君列传》）

【评语】赵良曾劝商君说：“作为秦国的宰相却不顾百姓死活，而大肆修筑城池关卡，不是什么功劳。用黥刑侮辱太子的师傅，用种种酷刑残害百姓，是储积怨恨和灾祸。您每次出行，都有几十辆车跟随着，车上载满兵甲，强壮的武士在右边护卫，持长矛长戟的士兵在左边保护。《书经》中说：‘依靠仁德治国的必然昌盛，仗恃暴力治国的必然灭亡。’您目前的处境，犹如即将被蒸发的晨露般危险，您还想延年益寿？何不如把受封的十五都领地归还秦王，自己到郊野去过自耕自食的田园生活，劝秦王任用深隐不出的贤人，赡养老人，抚恤孤儿，孝敬父兄，奖励有功者，尊重有德者。或许可以平安无事。”

商君不听，终于被杀。《商君传》中赵良这段言词，与蔡泽对范睢宁的劝说相比较，要痛切实在得多。他对商鞅将来要受的报应，了如指掌。然而范睢听从蔡泽“成功后即当离去”之言，能守身而退。而商鞅却仗恃权力贪恋高位，不到身亡家灭不肯罢休，并非商鞅之智慧不如范睢，而是他罪恶深重，必定当受报应，已不容他能逃一死了。商鞅在渭河边处决囚犯，以至渭河的水尽被染红，这么多怨魂，怎能饶他逃脱上天的法网呢？商鞅任秦国宰相时，首先用计引诱魏国公子昂上当，逼迫他割让西河之地。后来他从秦国逃亡到魏国，又被魏国押送回秦国，接受车裂极刑。其中的因果，本来就明明白白，足以警示世人。《纲目》论断说：秦国采用商鞅的奸诈计谋而吞灭六国，很快先自灭了秦国。商鞅用酷刑毁灭了秦国，也先自灭了自身和家族。喜欢不择手段急功近利的人，真该审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