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寺和乐清中学老校区风貌

 

白鹤寺和乐清中学老校区风貌

王志成

 

汤馀铭国画《乐清中学旧址白鹤寺胜境》

 

箫台山下白鹤寺

 

1960年9月，我在乐清中学读初中一年级。那一年，乐清中学1960届毕业生高考成绩名列全省第四位。乐清中学办在乐成丹霞山、箫台山谷中的白鹤寺里，我家租住在西门迎恩桥头通井街王春林靠街的一间店面，一楼一底，十分拥挤，我仍住校，沿西河走十余分钟就到了乐清中学。白鹤寺坐落于乐成丹霞山、箫台山谷中，有近1700年历史，比建于隋朝的天台国清寺早200余年。白鹤寺原本是乐清、温州的第一个本土文人高士张文君的私宅，东晋永和三年（347），张文君捐宅为寺，属道教，唐武则天天授三年（692）移温州白鹤寺皇帝赐额于此，就成了著名佛寺。

今日我们所见与白鹤寺有关的诗歌，时间最早的是唐朝景龙元年（707）沈佺期写的《乐成白鹤寺》。唐朝时，白鹤寺高僧惟谦和继南精通释、道、儒等百家学问，远赴京都长安，在西明寺住了三十余年，并接受朝廷使命讲经传道。残唐吴越高僧、白鹤寺沙门释子仪写的《白鹤寺记》是最早的与白鹤寺有关的文章，也是现存最早的本土文化人写的文章。北宋时，白鹤寺僧信南到京城见宋仁宗，仁宗问信南乡里何方，信南答：“臣僧所居，乃王子晋吹箫之地，张文君入竹之乡。”仁宗立刻明白：“是必温之乐成僧也。”宋仁宗赐予信南“文英大师”号、《大藏经》和三朝御书。

白鹤寺东面，乐清中学老校区大操场一带旧有乡校招仙馆，南宋大贤王十朋早年曾在这里读书。王十朋与同窗季仲默、毛宏、孙皓、刘铨、刘镇、姜大吕、陈商霖等八人结成诗社唱和，号称“金溪八诗友”，也叫“八叟”，留下联句佳话。绍兴十二年(1142)，刘铨中进士；绍兴十五年(1145)，毛宏中进士；绍兴十八年(1148)，刘镇中进士；绍兴二十七年(1157)，王十朋中进士。乐清最早的十名进士，四名属“金溪八诗友”。隆兴元年(1163)，王十朋学生、今宋湖人宋晋之中进士，宋晋之是乐清第十二名进士。

元朝时，乔吉游历白鹤寺作《双调·水仙子·乐清白鹤寺瀑布》《双调·水仙子·重观瀑布》等名曲。明朝永乐九年（1411），白鹤寺高僧慧心应召入文渊阁参与编修《永乐大典》。明朝弘治初年，陈璋中举前后曾在白鹤寺讲学十余年。明朝布衣诗人何白，乐成金溪人，年轻时在丹霞山下读书，人称丹霞先生。清朝光绪十七年，在白鹤寺大雄宝殿北边修建了二公祠，纪念张文君和乐清知县蒋埴。光绪三十二年（1906）三月，陈梦熊与红崖洞和尚月空（俗称黄飞龙）等人在白鹤寺创办僧民学堂，散发《新山歌》，鼓吹反清革命，后来酿成轰动全省的“新山歌案”。白鹤寺是乐清众多历史名人活动的舞台，是乐清人文积淀的物质载体。乐清中学办在名刹白鹤寺之中，浓郁的人文氛围让学生很愉快、自觉地在书山学海中跋涉。

乐清中学老校区坐落于乐清人文渊源之地，每当我沿着金溪畔的沙石路迈入乐清中学老校区大门之时，我就感觉到接近了乐清深厚的地域人文积淀，接近了乐清千百年来形成的精英文化。白鹤寺大雄宝殿东南首是食堂楼，我的宿舍在食堂楼上，教室在食堂楼东首的三好楼一层。1953年盖的三好楼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乐清所建的第一幢教学楼，两层楼房，建筑风格显然受到前苏联专家的影响，南方的教学楼设计成北方的样式，北边的窗户开得很小，好像西伯利亚的寒风会猛烈地从丹霞山吹进教室。乐清中学老校区教学区有平整乱坟形成的大操场，民国时期盖的前楼，1946年私立乐成初级中学校长王亦文在已经拆除的西堡城城基上所建平房教室两间。1945年2月，乐清中学校长赵竞南因校务赴虹桥被日本兵刺死，王亦文发起在西堡城城基南首建赵公亭纪念赵竞南。城基上五棵高大的松树下有王亦文所建五松亭。三好楼与前楼之间的过道和篮球场东边有乐清中学师生1959年种的30余棵桉树。

后来，我在2000年6月出版的《乐清县志》看到如下记载：“1955年县苗圃进行引种试验，1957年，在宅、村、水、路四旁，植桉树万余株。1964年，开展大规模引种栽培，从广东、广西、福建调入桉树种子2100公斤，发动队队育苗，户户造林。林业部门专门举办培训班，推广育苗造林技术，在雁荡山以南地区，大面积桉树引种造林获得成功。”1986年内部印刷的《乐清县地名志》记载：“1961年贯彻《中共中央关于确定林权、保护山林和发展林业的若干政策规定(试行草案)》(简称十八条)，规定农村山林属公社、大队、生产队所有；以大队为基础，固定给生产队经营，并划给一定面积的自留山。1962年后，改为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但山林绝大多数仍由大队经营。1964年至1965年全县桉树大发展。”

我曾经从原乐清中学党支部书记林康西老师处问来原中共乐清县委书记兼乐清中学校长王振元的电话号码，王振元住在瑞安，耳朵已经听不大清楚别人的话了，他的夫人接电话后转告了我的意思。几个月后，王振元寄来了7页手稿，标题为《艰苦奋斗的岁月》。王振元在《艰苦奋斗的岁月》中说：“山上的树被大办钢铁烧木炭砍了很多。面对此情此景，县委抓了大种桉树。林业局从广东、广西购进大量桉树种子发到公社，村村办苗圃，全民种桉树。”桉树生长迅速，群众称之为“一年高如牛，二年平檐头，三年高过楼”。桉树虽然材质不好，但在乐清全县各地大面积栽种，短时间内对改善遭受破坏的生态环境起到重要作用。

最让我们羡慕的是连接教学区和生活区的城基平房通道两旁黑板报上刊出的同学的文章和高年级同学漂亮的粉笔字。当时，三好楼之外，白鹤寺的建筑物基本保留着民国时期的原貌。作为学生饭厅的大雄宝殿挂着乐清最大的铜钟，大雄宝殿北首的二公寺和大雄宝殿东首的方丈楼是学校老师的宿舍，二公寺和方丈楼幽深的环境很适合闻名乐清的老师们治学和备课。

课堂上的功课我很容易考得高分，大量时间泡在学校阅览室和图书馆里。我在乐清中学读初中一年级时是活动量很大的活跃分子，乐清中学50周年校庆期间，班主任刘静涵老师已四十余年未联系，一见面就能喊出我的名字。

 

从文笔峰下到箫台山下

 

我在浙江省乐清中学读初一时，因为父亲有历史问题，适逢推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八字方针被“调整”出校成了一个野孩子。上山下乡半年之后，我到乐成镇初级中学（今乐成一中、乐清市二中、乐成实验中学前身）重读初中一年级。1963年，乐清中学高考名列全省第三位。1964年，我和乐成镇初级中学叶子杰、沈宗岳、郑胜男、钱玉婵、周燕琴、蔡云岫、谢招明、柯存岳等九名同学一起考入乐清中学，在同一个班级读书，教室在三好楼楼上。三年过去，乐清中学的建筑格局没有大的改变，三好楼与前楼之间的过道和篮球场东边的30余棵桉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

那时，乐清中学的教学质量正步步上升，任课老师全是乐清最优秀的教师。农村户口的同学年龄普遍比居民户口的同学大一点，而且每星期要从家里带着粮食和油盐、霉菜干等熟菜步行来校读书。同班同学张国谦家在四都，星期天赤脚走12公里路到校门口才穿上鞋。林金榜同学家在芙蓉，星期天走20公里来学校读书。记得那时乐清中学给学生安排的功课绝对不会压得学生抬不起头来，倒是每月从学校总务处钱叔龙老师那里买10元多一点饭菜票成了家长的沉重负担。同学们上课和早晚自习非常用功，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外，大多朝着自己爱好的方向发展，有的苦练书法，有的练习二胡、篮球、象棋和太极拳。农村来的部分同学由于基础较差，大部分时间坐在课桌前，很少参加课外活动。我和林金榜等同学花在课本上的时间不多，考试成绩比较好，属于课外活动量特别大的活跃分子。

20世纪50年代后期与60年代初期，乐清中学每个学生都学会了一种民族乐器，二胡和笛子几乎在全校普及。学校举行音乐会，各班能集体上台分别演奏《三六》《梅花三弄》《良宵》等经典民族器乐曲。当时的乐清中学，箫笛二胡手风琴，三弦琵琶小提琴，校园里到处悠然飘扬着丝竹之声。社会上有文艺活动，乐清中学可以拉出18支文艺宣传队。乐清中学经常在学校礼堂举办文艺晚会，学校礼堂南边的体操房是我们排练节目的场所。学校组织的叠罗汉节目，高中施立勇、赵渭英、李宏尧等同学个子高，站在最低一层，我个子最矮，站在最高的位置。

我遇到的中小学老师知识面宽广，从来不反对我看课外书。夜自修下课后，师生们聚集在球场和操场上，手拉手围成一个个大圆圈，跳起欢快的课间舞。学校领导和老师鼓励学生看课外书和学一种乐器，课余时间，我经常会拎起心爱的二胡，直奔景贤亭而去，在双瀑之下演奏《二泉映月》，琴声融入浓浓的夜幕中，意境令人陶醉。空谷足音，王子晋、王十朋、戚继光、瞎子阿柄……一个个活在心中的先人沿着金溪边的小路走来。溪水潺潺，秋树呢喃，空山琴声中，与先哲对话、向老师讨教、跟同学交流，更多的却是一次次自己和自己的心灵碰撞，这样的读书生涯远比我们的下一代幸福得多。那时，少年的我不懂“红色的”白天何以会有那么多的莫名无奈，特别喜欢景贤亭静夜的空旷足以使人淫浸在“二泉”平平中见其不平的意境之中。景贤亭，景贤亭，这里铭刻着世世代代乐清人景仰先贤的淳淳乡情，这里凝聚着世世代代乐清人读书强心、习武强身、生生不息的精气神韵。宋时清风明时月，高山流水自多情。谁为乐清人民做了有益的事情，乐清人民就会永远记住他。吾辈生此福地，住此福地，更当爱此福地，为此福地增光添彩。

我在乐清中学文艺宣传队负责管理乐器，乐器室在朱一正老师宿舍楼上，楼上楼下，每天朝夕相处。朱一正老师是乐清县多年乒乓球冠军、游泳健将、县篮球队主力，我经常和校长陈培汉老师、教导主任丁长青老师、朱一正老师在前楼教师乒乓球室打乒乓球直至深夜。白鹤寺山门的对联“玉宙作祗园弘扬净土，金溪泛宝筏普渡众生”那时尚存。记得朱一正老师曾把我们几个学生喊到他烟味很重的房间里听俞丽拿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唱片，同学们带着深受震撼的心情回宿舍，久久不能入眠。

同学们参加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活动非常积极，1965年上半年，全班同学去芙蓉参加引水工程劳动。1965年至1966年上半年，学校经常组织师生到南草垟校办农场和乐成公社万岙、东山南等生产队劳动，我经常和同班同学或乐清中学文艺宣传队的师生下乡劳动或演出。乐清中学文艺宣传队的节目大多旋律优美，民族风格浓郁，如《看见你们格外亲》《不忘阶级仇》等歌曲至今仍深受人们喜爱。1966年5月，毛泽东发表《炮打司令部》大字报时，乐清中学1966届高三同学正在紧张准备参加高考，顿时从意气风发的青春梦中跌入深渊。乐清中学老三届的同学们虽然经历坎坷，但因为在学校读书时学有专长，打下了坚实的人生基础，进入社会大多有所建树，只是各班均有几位同学因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形成喝闷酒的习惯死于酒精中毒。

至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前，乐清中学校办农场农田全部归还给农民，校办工厂停办，只保留畜牧场和丹霞山麓蔬菜地。1996年，乐清市少体校原校舍划归乐清中学，乐清中学老校区占地面积88余亩。

乐清中学搬到新校区后，乐清中学毕业生开同学会找不到合适的场所。乐清中学新校区办公楼十三楼会议室挂着汤唯爸爸、著名画家汤余铭画的反映乐清中学老校区全貌即白鹤寺全貌的国画。2019年，乐清中学把这幅国画拍摄成照片，通过电脑制作把三层的三好楼改为两层，客观反映乐清中学老校区全貌即白鹤寺全貌。历届乐清中学毕业生无论在何处开同学会，只要把这幅照片一挂，“他乡”顿时就成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