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人与杰作读《邓小平时代》

2020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临近年底结束之际，12月20日还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哈佛大学教授、著名中国问题专家傅高义教授逝世，享年90岁。他的名字也许大家并不陌生，因为2013年他的大作《邓小平时代》在国内出版，引起了不小的，时至今日还是畅销书。当年1月19日，我还慕名去国家图书馆参加了他的新书演讲会，一睹教授风采。不过汗颜的是，书买来后一直未读，直到去年惊闻他仙逝，才下定决心今年要啃掉这部大块头。

2013年傅高义教授在国家图书馆的演讲会

虽然这本书厚达七百多页（这也是一直没有决心读它的原因），但这次阅读经历却非常愉快、顺畅。一方面，也许是近期读了不少关于近代史的书，对这段历史已经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书中的历史事件、人物都比较熟悉；但另一方面，我觉得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傅高义教授极为高超的写作水平、深厚的研究底蕴，将那段历史举重若轻地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很多时候，国内学者在介绍本国历史时，往往代入感太强，添加很多夸张的细节，真实性打折扣；而外国学者又容易过于严谨，会陷入资料的堆砌，读起来枯燥乏味。而这本《邓小平时代》却恰好居两者之间，既没有添油加醋，以充分的史料为依据，又有很强的可读性，尤其是前半部，让人拿起书就放不下，历史书简直看出了演义小说的感觉（非贬义），着实难得。读完内地简体版后，我又立刻在kindle上读了一遍香港版，以免错过删减内容，这在个人的阅读史中也是独一无二了。

再说书的内容。这本书以邓小平跌宕起伏的一生为主线，以丰富的史料、国内外重要的研究成果、档案资料和为数众多的访谈为基础，对邓小平的成长经历和性格特征进行了深层分析。我觉得，作者在精彩的历史事件背后，准确的把握住了邓小平的一些很重要的个人特质，这是本书能够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此，尝试将一些印象深刻的地方进行总结：

第一，实事求是的精神。邓小平与晚年的毛泽东一个很大的不同，是后者对中国国力有着远超实际的判断，采取了很多激进的做法，给国家造成了很大伤害。邓小平则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认识，通过各种渠道努力掌握真实情况，愿意正视让人不快的现实，避免浮夸。无论是在战争年代统帅大军，还是文革后期收拾残局，还是粉碎四人帮后重新上台，实事求是的作风贯穿邓小平的一生，这是其最核心的品质。

群众们自发打出“小平您好”的标语，也与“毛主席万岁”形成鲜明对照

第二，长远的目标。邓小平能领导中国走出千疮百孔的烂摊子，还因为他具有非常长远的目光。他经历过无数变故，不着眼于一时成败，能够制定对国家长期发展最有利的政策。举例来说，1977年恢复职务后，他在承担过去的军队和外交工作以外，还主动选择分管科技和教育，并在这两个领域倾注了更多心血。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暂时屈居华国锋之下，不便立刻执掌核心板块，但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看到文革对国家造成了深层次的破坏，必须尽快治疗“内伤”。复出后很短的时间内，他就要求相关部门当年必须恢复高考，这一举措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也给国家重新注入了活力。

第三，坚定的意志。邓小平“三上三下”的经历大家都很熟悉，但仅看表象不够，还要明白背后的因果逻辑。以第三次为例，1975年，邓小平努力让整个国家重新走上正轨，但毛泽东对他的耐心也到了极限，开始发动批邓运动。但毛的内心对邓还是有所期待，始终留有余地，只要邓低头认错。在这种高压下，邓坚持了自己的原则，对所做的事坚持到底。短期看，邓被扫地出局。但长期看，他坚持底线为后来的复出打下了一个非常坚固的基础。因此，邓小平最终的成功与他对信念和底线的坚持是分不开的，了解他的坚持才能读懂他在后来很多关键时刻的选择。

第四，超强的管理能力。书中记载，邓小平1978年访日后，开始频繁使用“管理”的概念，他认为社会主义也可以运用现代管理，共产党也可以提倡现代管理。有趣的是，在阅读整本书的过程中，我不断地感受到，邓小平本身就是一个“管理大师”，他的各种措施均堪称管理典范：当面对困难复杂的形势时，他善于抓牛鼻子，首先解决核心问题，再推广典型经验，以点带面取得突破（徐州铁路局）；他能区分大事小事，将精力集中在能给国家带来最大变化的事情上，如制定战略等，具体的事情放手授权给下级去做，但保留最后拍板的权利（经济建设）；遇到一时难以化解的难题，他的态度往往是“不争论”，先搁置矛盾，争取各方利益最大化（钓鱼岛）；他还常常用试点的方式，探索新政策、新办法，取得成功后再推广实施（经济特区）……学习邓小平，我们不仅应当学习他的意志品质，还可以从他的管理技巧中汲取营养，用于实际工作。

整本书读下来，对伟人的描绘丰满立体，远远不是我在以上几条所能概括全面的，强烈推荐大家亲自阅读。此外，除了邓小平，书中还全面的展现了同时代很多重要领导人的风采，如华国锋、胡耀邦、赵紫阳……他们在书中的形象远不是课本中单薄的名字，而是各有特点、生动鲜活，堪称时代群像。

最后，凡尔赛一下：这本书我多年前就买了简装版，这次读到三分之一时就感觉非同寻常，于是立刻在网上淘了一本精装版（已断货）。收到后意外的发现，居然有傅高义教授的亲笔签名，简直是被金子砸中了脑袋。虽然我并不收集作者签名本，但对于这样一部不可多得的杰作，还是感到无比珍贵。这真是对一个爱书人最大的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