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不惑:该以平常心看待高考了
发布于 2021-08-03 21:23 ,所属分类:知识学习综合资讯
▲2017年6月7日,北京,“孩子!妈妈在这呢!”妈妈看到走出考场的孩子,激动地举着孩子最喜欢的毛绒玩具呼唤着。(东方IC/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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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高考录取率在有的省份已经达到接近90%时,还希望考上大学就获得“特殊身份”,变得不现实。
对于大学自主招生和多元评价,社会的信任度并不高,宁愿要单一的分数评价,以维持脆弱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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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不少媒体都推出高考40周年的纪念专栏,一看主题,大多是“高考改变命运”。
高考确实曾经在一段时间,起着改变人的命运的重要作用。尤其对刚恢复高考那会的人来说,这一记忆是十分强烈的。
但是,不能把“改变命运”作为高考的主题曲。事实上,当高等教育已经要进入普及化阶段时,还以“改变命运”作为高考的功能,这不但错位,可能误导高考改革与教育发展,而且会制造社会的高考焦虑与教育焦虑。改变命运,渐渐变为高考和中国教育的难以承受之重。该以平常心看待高考了。
有人说,现在考上大学也很难改变命运,不像以前,参加高考,就是考上专科也改变命运。
这是脱离教育的发展与高考的变化在谈论高考。1977年,中国高考人数570万人(恢复高考第一年,报考者众多),录取27万人,录取率只有5%。能考上的可谓凤毛麟角。10年后,1987年,高考人数228万人,录取62万,录取率达到27%;1997年,高考人数278万,录取100万,录取率36%。虽然录取率貌似比较高,但参加高考人数只有300万不到,只有2016年参加高考人数(940万)的三分之一,如果按2016年的人数录100万,1997年的高考录取率仅仅10.6%。事实上,直到1999年,中国的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只有10.5%。100个18岁到22岁的适龄青年中,不到11个接受高等教育。
但到2015年,中国高考人数为942万,全国平均高考录取率接近75%,部分地方高考录取率超过90%,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已经达到40%。根据这些数据,上大学情况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如果再以40年前的“上大学”观察当下的“上大学”,无疑是刻舟求剑。
本来,社会应该根据高等教育的发展变化,调整对高考的看法。高考升学率和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很低时,升大学可以获得“特殊”身份,大学生特别珍贵。直到1992年,中国都对大学毕业生就业实行“国家包分配”,大学毕业生有“铁饭碗”。在城乡二元结构的社会环境中,高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身份(从农村户籍变为城镇户籍,从乡村走向大城市),也可改变命运。当高考录取率在有的省份已经达到接近90%时,还希望考上大学就获得“特殊身份”,变得不现实。
但社会对高考的“改变命运观”,却没有很大改变。在高考进入20周年之际,随着大扩招,社会上对待高考的看法,从以前考大学独木桥,逐渐变为考名校独木桥——不是要上一所大学,是必须进重点大学、名校。在那个时段,恰巧开始实施985工程、211工程,高考录取的批次(开始设置一本院校、二本院校,后随着民办院校、独立院校增加,出现三本院校)更加明显,社会对名校的追逐,也引发基础教育出现“名校情结”。
当高考变为名校争夺战后,再丰富的高等教育资源,都难以缓解高考焦虑。分析985高校、211高校、重点大学的录取情况,目前每年的录取率大致为2%(每年985高校录取计划为19万人左右)、5%、8%,也就是说,211院校的录取率与1977年的考大学总录取率相当。换句话说,用改变命运来观察当下的高考,很多人(学校办学者、老师、学生、家长)会认为考上重点大学,才是考上大学,考上211院校,才可能改变命运。这样的高考竞争显然是激烈的,尤其相比40年前、30年前,各种应试装备(补课、培训)都更“先进”,竞争也就白热化。
于是,虽然2500多所普通高等学校都纳入计划招生,授予国家承认的文凭,可有的却被学生、家长视为“烂大学”,不是因为学校办得不好,而是被认为层次低。据统计,农村学生已经占到所有大学在校生近60%(2012年全国农村学生录取人数占全国录取人数比例达到59.1%,其中农村学生本科高校录取人数所占比例达到52.5%),但舆论却普遍认为,底层学生改变命运的机会更少,原因是,在高考竞争中,农村学生进入重点大学的比例相对较低。
针对这一问题,政府从2012年实施国家扶贫定向招生计划,以提高贫困地区学生、农村生进重点大学的比例。这当然是推进公平之举,但如果以进入重点大学来论改变命运,能改变命运的学生有多少?全国每年的高考生只有8%能进重点大学,其余考进非重点大学的学生,怎么对待大学?
在国际上,对高等教育有个基本的区分:当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不到15%时,是高等教育精英化阶段;毛入学率达到15%,进入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达到50%,进入高等教育普及化阶段。
中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早在2002年就达到15%,进入大众化阶段。但中国社会对上大学的认识,还停留在精英化阶段,这是严重错位的。高等教育大众化的目的,是提高国民受教育年限和素养,接受任何高等教育学校(包括社区学院、职业学院)的教育,都应是有价值的。
高考改变命运,在意的是高考成败、接受高等教育对人身份的转变,而非个体能力的提高。在恢复高考已经40年之际,这种观念还如此强烈,某种程度说明,中国高等教育大众化还主要是实现了高等教育毛入学率的大众化,建立各类高等教育平等发展,各个大学办出自身特色的高等教育局面,还有待努力。
高考改变命运,让社会聚焦最优质的高等教育资源配置。这也导致中国高考改革与高等教育发展,面临更大的挑战。
为改变高考一考定终身的问题,2000年,多个省市推出了春季高考,但是,除了上海一直保留春季高考,到2015年再进行新改革之外,另外几个省的春季高考很快就取消,原因在于春季高考被认为是“落榜生”的高考——只允许往届学生参加,只有少数地方本科院校招生。这不符合大家追求更好大学的心态。上海春季高考14年后,于2015年对春季高考进行改革,具体办法是允许所有应届学生报考,所有本市地方本科院校招生。
为考上一所更好的大学,每年高考都有大量复读生。据统计,恢复高考30周年之际,2007年的高考复读生达300万,占当年高考报名人数(1010万)的30%,一些公办学校招高复班,甚至影响到了正常办学,也被认为制造高考不公。教育部由此发出禁令,禁止公办高中招高复生。但问题并未真正得到良好的解决,舆论普遍认为,现在的高考录取制度下,包括志愿填报方式的影响,容易出现高分落榜,学生和学校没有充分的双向选择,学生经常被录取进自己不感兴趣的学校与专业,等等。
为此,从2008年起,教育部在全国各地推行高考平行志愿录取,这降低了传统志愿录取方式的高分落榜风险,扩大了学生的选择权,也一定程度减少了高复需求。但是,想进更高层次、更好大学的高考梦想,还是让很多已经上线学生选择复读。被称为“亚洲最大高考工厂”的毛坦厂中学,每年招收的复读生就接近万人,这些复读生,有的是上了三本线,想读二本,有的是进了二本,想读一本。
追逐名校,从好的一方面看,可以给人动力,但是,从另一方面看,却在制造应试的漩涡。一些在求学阶段感到进入重点大学无望的学生,尤其是农村学生,初中就萌生辍学念头,在一些农村地区,初中辍学率回潮。中考没有考入普通高中,进入中职的学生,容易有受挫感。虽然国家高度重视职业教育,但在一些地区,中职还被视为差生才接受的教育。在高考改变命运的心态中,社会要形成“淡化学历,崇尚技能”的氛围,十分困难。这会直接导致教育的质量和结构与社会需求脱节。更严重的问题是,整个社会存在十分功利的教育观,即升学有用,读书无用。
2014年颁布的新高考改革方案,明确要取消高考录取批次,调整志愿填报方式。根据高考改革部署,2016年,已有15个省市取消三本,与二本融合;上海市从2016年起率先取消一本二本划分,从2017起实行院校专业组志愿填报方式(一所大学根据专业选科要求不同分为若干专业组);浙江在2017年的高考录取中,取消所有本科和高职批次划分,并实行专业平行志愿。推进这些改革的目的,是为了淡化学校等级、身份标签,促进学校间平等竞争,由此淡化考生的名校情结。这是好的方向,要起到改革效果,有待于社会功利教育观的转变。
当前,高考承载了社会对公平的期望,分数面前人人平等,成为高考公平最直观的表达。这种公平还需要仔细推敲,而且,分数公平也制造着唯分数论。但要突破分数公平,建立多元的高考升学评价体系,却困难多多。
对部分农村生、家庭贫困学生而言,可能未必真的分数面前人人平等。一个来自农村,没上过幼儿园,在教育质量很低的农村学校读书的学生,和在城市,从小接受更好教育的学生,在一张试卷上竞争,从一张试卷分数角度,是公平的,但教育起点和过程却并非如此。
调查显示,农村学生的高考平均分数比城市地区学生低40分,这就是农村学生占大学生比例接近60%,但在重点大学中的比例却日益走低(在2012年实施国家扶贫定向招生计划之前)的重要原因,由于高考分数不能和城市学生比拼,农村学生更多地进入地方本科院校、高职院校。
近年来,各地高中办学,出现超级高中,把全省的优质生源汇聚在一校或几校。每年,这些学校几乎囊括全省所有考进北大清华的名额,很多人把这认为是给底层学生改变命运的通道。可事实是,农村生、贫困生能考进超级高中的极少,反而,由于超级高中全省抢生源,挤占县中办学空间,令农村孩子考进重点大学的机会进一步减少。
分数公平,对学生的个性、素质发展也不公平。目前的分数公平,是在设定的高考科目范围内的公平,按这几门高考科目的分数从高到低,结合学生志愿录取。从1980年代起,就对高考科目进行改革,也对高考内容进行调整,力图通过科目改革,倡导素质教育,但不论是高考科目从7门到6门,还是后来各省实施的3+X,3+文科综合、3+理科综合,以及2014年国家颁布新高考改革方案,推行3+6选3,或7选3,都没有改变按科目总分录取的模式。
之前,为了矫正这一评价方式对学生个性、特长的不够,而实施加分政策,包括艺术特长加分、体育特长加分、学科特长加分和综合荣誉加分。但高考加分政策在实施过程中,却演变为加分教育(为获得加分而上特长培训班“曲线高考”),出现加分造假和加分腐败。对此,国家在新高考改革方案中,明确提到要取消高考奖励性质加分,只保留照顾性质加分。
真正扩大农村生高考公平和素质评价公平,应该实行高校自主招生和多元评价。因为从发达国家经验看,矫正农村生所接受教育不公平,只能通过多元评价、过程评价实现,在升学评价中,考察学生的家庭情况与求学经历。学生的个性与特长,也必须通过多元评价。比如,美国名校评价学生,就有多达16项指标。可是,对于大学自主招生和多元评价,社会的信任度并不高,宁愿要单一的分数评价,以维持脆弱的公平。
政府也想在自主招生和综合素质评价方面进行改革突破。早在2003年,政府就选择22所学校试点自主招生改革,到目前共有90所学校实行自主改革;从2011年起,浙江地方本科院校,试点综合素质评价录取改革(也称高考成绩、大学面试考察成绩、中学综合素质三位一体录取改革),这一改革,后来被南方科大推行到全国,现今不少省份都有部分高校在省内招生时实行综合素质评价录取。但是,自主招生和综合素质评价,一路走来,一路遭遇质疑。人们的主要担心,是其中是否存在潜规则。
高考改革的理想局面,应该是招考分离,大学依法自主招生,学生多次选择,但是,由于高考承载了社会对基本公平的期待,而目前有效约束权钱干预教育、干预招生的机制还没有很好地建立,高考陷入大家都知道要改却难改的困境。
四十应不惑,但如果高考一直背负着社会赋予其“改变命运”的沉重使命,就会依然存在诸多困惑。或许,只有整个社会意识到,高考不能再改变命运,也不该承担改变命运的功能时,只有消除对不同类型教育的歧视,消除社会对人才评价的学历歧视时,高考升学、进哪一类学校,才能变为学生自主的选择,而不是唯一的“成才出口”,这样的高考才会“不惑”。而这,需要改革基本的社会福利制度、教育管理制度、人才评价制度,等等。
(作者为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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