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点事情丨从迎接人工智能的高度理解语文英语的考核改革

近年来，作为教育指挥棒的高考又出现了一轮命题改革。不去谈一些更合理的赋分调整，我们主要看一下部分新题型。

语文方面，以往的语言综合运用，一般是理解后选择合适的内容即可。但现在出现了分析评价类的题型，考察学生能否体会与清晰讲述两者区别。

试看2021年的四校联考题，即华附、省实、广雅、深中的联合考试。

题目为：比喻具有相似性，请据此对文中画横线的句子所用比喻进行简要分析。（4分）

又或者这一道题。

题目为：文中第一处画线的句子可以改写成：“一缕一缕带着煤尘和冬天余温的风从谷底扫过，忽地在你身旁随地翻滚几下，像得了羊角风，抽搐几下，便急速向高处一路吹过去。”从语义上看二者基本相同，为什么说原文表达效果更好？（4分）

而跟英语老师交流时，发现他们近期对“原文续写”题也有很大争议。从2021年起，高考英语写作改为40分，其中传统的书信、演讲稿等应用类文体写作15分，原文续写25分。给出文段都为文学作品选段，300词左右，要求150词的续写。

我们以这道题为例，乃3月的2021年广州高考一模题。

阅读下面材料，根据其内容和所给段落开头语续写两段，使之构成一篇完整的短文。

It took place in a teachers family. One day, Ben was playing basketball in the living room after school, when he accidentally threw the ball at a vase sitting on the shelf. The vase dropped to the floor and a large piece broke off. What made Ben more upset was that the vase was not a common decoration but an antique, which was handed down through generations from the 18th century. It was also his mother's favourite possession. To cover his terrible action, the terrified boy glued the pieces together hastily and put the vase back to its place.

As the mother herself dusted the vase every day, she naturally noticed the cracks(裂纹) that evening. To her surprise, the repair work was actually very good. At dinner time, she asked her boy if he broke the vase. Fearing punishment, the suddenly inspired boy said that a neighbour’s cat jumped in from the window and he couldn’t drive it away no matter how hard he tried. It raced around the living room and finally knocked the vase off its shelf. His mother was quite clear that her son was lying, for all the windows were closed before she left for work each morning and opened after she returned. However, in the face of her son’s nervous eyes and the suspicious looks of the other family members. Ben’s mother remained calm. She realized she shouldn’t just simply blame and punish her son for lying. She came up with another idea.

Before going to bed, the boy found a note from his mother in his room, asking him to go tothe study at once. The boy thought he would now be punished but, as he had already lied, he was determined to deny everything to the end, no matter how angry his mum became.

In the study, calmly bathed in the light, his mothers face showed no sign of anger. On seeing her son push open the door and cautiously enter, she took a chocolate box out of a drawer and gave him one.

注意：续写词数应为150左右

The mother said, "This chocolate is a reward for your imagination: a window-opening cat!”（后请续写）

这种题型的争议非常大，当然有的是集中在技术层面上，譬如改卷、一线教学等。然而有一点争议确实直指核心，即我们为何要考核“文学创作”。批评者认为，托福、雅思、GRE等考试都注重语言的工具性，也不太涉及文学创作。高考在已有文学类阅读的情况下，为何要考核创作，毕竟我们也不要求每个学生都成为非母语作家。

我完全理解这些批评者的观点，我也完全赞成无论语文还是英语，文学创作都不应成为考核重点，培养作家也不是我们的教育目标。然而我并不认为这道考题是为了鼓励考生当作家，也非远离高中一线教学的高校教授们的一厢情愿，要理解英语或语文的考核改革，要站在更高的角度看。

人工智能的时代已然到来，越来越多重复的、机械性的工作会由其代劳。总体而言这固然进一步解放了生产力，但被“解放”了的人要何去何从，是一个大问题。

换言之，在人工智能愈发重要与发达的年代，人必须保持其不可替代性。而根据目前的研究成果与理论视野，人的审美与创造还是人工智能远远无法企及的。计算、国际象棋、围棋，一样样都被人工智能“突破”与“战胜”了，但文艺创作还是“人类的底线”。现在有许多所谓“AI写诗”，微软的人工智能“小冰”甚至出版了诗集。但这些诗作要么基于大数据学习，如输入大量的唐诗宋词，然后规定了四声八病，如此输入指令就能得出一首像样子的作品。送别，就写点柳树，再合乎平仄格律，读起来比很多现代人都好，但这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数据抓取而已，并非真正的创作。如同小冰把各种句子拼凑一块，偶尔碰撞出让人惊叹的好句，这符合文学语言陌生化的特点。但小冰本身并不知道其写了什么，如同人们赞美风景里的花草，但花草并非按人的意愿生长，只是恰巧符合人的审美而已。网上流行把某些经典文言用翻译软件倒腾好几次出来的结果，往往语无伦次又让人忍俊不禁，偶尔还有“金句”，也正如此。

我这样说并非刻意抬高人文学科的地位，文理之争实则很无聊。而是人类在新时代有新要求，用语文教学的话来说，以前是注重考核六大能力中的“识记、理解、运用”，现在更侧重“分析、评价、创造”。这些是基础要求，不分文理皆通用。

以前的语文考核，去到“分析”就差不多了，作文跟“创造”沾点边儿，“评价”基本没有。很多所谓的赏析题，只是析而不赏。如今对后三大能力的强调，实则正提升了学生在审美与创造上的水平。

研究人工智能的学者指出，与三岁小孩比，人工智能在理解模糊语境和类比思维等方面，都很不好。譬如简单教授后，小孩能分清什么场合用“谢谢”、“不客气”和“再见”，但人工智能必须有相应程序设定。又如粤语里的“多谢”和“唔该”使用场合泾渭分明，却又很难总结出规律（我本人比较认可的是用所有权是否改变来划分），但大多数人都能“用对”，人工智能可能就无法理解了。即便基于大数据学习能给出差不多的反馈，但其掌握的路径也与人有区别。

我们不妨再来看一道题，这是广州某校的初二试题。

“铁杆兄弟”指关系要好的朋友。疫情期间，中国向塞尔维亚提供了大量援助，塞尔维亚官方微博却不慎写成了“铁板兄弟”。随后更正，并表示“欢迎大家疫情后来品尝著名的塞尔维亚铁板烤肉”。网友纷纷高呼，“这样的铁板兄弟可以有”。

题目为：为何公众能接受“铁板兄弟”一词？（2分）

不难看出，这是高考指挥棒发挥了作用，考核改革引发基础教育变化。我相信绝大多数学生都能理解为何“铁板兄弟可以有”，但难点也是考点在于说出原因。

这对应的就是模糊语境、类比思维等，也与英语原文续写的考核一致。在我看来，原文续写的情节不复杂，用词也不算特别生僻难懂，因此逻辑通畅、语言华彩都称不上考核重点。以广州一模题为例，难点在许多非常地道的表达句式。若认为“外语只是工具”，当然觉得这种考核无必要，能表达清楚意思就行。但正因人工智能愈发解放生产力，甚至即时翻译也有可能，所以外语的工具化作用反而可能无形中被削弱。因此学外语不一定要求能欣赏文学作品，而是通过语言理解另一种思维。试想一下，我们现在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英语母语者的思维，我们无论口音如何词汇如何，还是一种变相的“正式英语”。这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所有第二语言学习都要面临的问题，外国人学汉语亦然。如今的考核改革或在鼓励对思维的进一步注重，未尝不是好事，起码能刺激更多人阅读哪怕只是很简单的英文原典。

因此，若说人类与人工智能的重要区别、我们还能保持优势的地方正在于这种综合的、模糊化的思维。那所谓审美与创造，落到实处便是三点：想象力、理解与理论化的能力、表达能力。前两点是思维层面的，而表达并非只是“文科的”。写代码、绘画、建模，这些都可以是表达。只是我们最基本的表达还是语言文字，因而不妨也必须以此入手而已。所以，能明白题目和材料的用意，能概括出肌理缘由，并有条理地论述，正对应这些能力。

从顶层设计的角度理解考核变化，即可明白这是“春江水暖”。教育始终要面向现代化、世界和未来。而注重“分析、评价、创造”，并不意味着忽略前三种能力，因为没有“识记、理解、运用”，就无所谓后三者。只是若能让学生从一些机械的重复训练中稍加解放，对未来数十年的社会发展也有深远影响。当然，改革就意味着多管齐下，实则不可能完全步调一致，故而必然有阵痛。所以与其说这些话讲给高中生听，不如说是讲给如今还在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和家长听。风物长宜放眼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一定要登高望远。

我只是一名普通的教育工作者，多是一孔之见，野人献曝。难免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因此抛砖引玉，还望见教。

拓展阅读：

《今天你鸡娃，你怎么能够确定20年后这些知识还是很重要？| Stella Christie 一席第833位讲者》

《初三学生优秀作文点评（两篇）》

《今日特稿丨老师要教会学生面对“三头大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