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面包的故事
发布于 2021-11-23 10:12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面包,让人果腹,每每提到它,浮现在眼前的情景便是,在金色颇有韧性的外皮之下,丝丝缕缕相连的柔软和香气四溢的热腾腾,满满的舒适感,回味无穷。
然而,却有几个扔面包的故事,曾发生在我的身上。
这其中,当属小时候的那次最为匪夷所思。
当时,是三年级期末考试结束,临近暑假,电视台来我们学校录制节目,紧张的一上午过后,他们发给我们每人一个精致的文具盒和一个菠萝面包作为奖励。文具盒我很喜欢,而接过面包时,脑海中的想法不是迫不及待吃掉它,却是担心当面对家人询问面包从何而来时,羞于向家人交待。
文具盒可以放起来,等到需要的时候再悄悄拿出来用,可是面包不可以这样,它是有保质期的。
就在这左思右想中,已经走出校门,我家在学校对面,上楼的时候,我便决定在进入家门之前把面包吃完。于是,我停下来,这才开始认真观察起这个面包,它的表面,由糖霜做出一个个方格的图案,类似菠萝的样子,好像上面还铺了一层肉松。啃下去,糖霜的甘甜包裹着肉松的咸香,其中还融入了夹心菠萝果酱的黏稠,超有满足感。
当然,如果是现在,我一定会认真享用,但当时,我只想快一点吃完面包,好赶快回家,因为爸爸催促的声音已经从楼上传来,对我说,早早就在窗户看到我回家了,为什么迟迟没有上去。我赶快把面包藏在一处,生怕爸爸下来。最终,情急之下,我索性顺手把面包扔出了楼梯拐角处的窗外。
这件事情过后的一段时间,我并没有什么感觉,但最近,我常常会想起此事,比起对于浪费食物的愧疚,我更想探究的是,到底是什么导致我这样做。
在我身上,与这种行为类似的现象有很多,比较典型的是,从小时候乃至到现在,有时和身边的人提起某个人,不好意思直呼所提的那个人的名字,除非所提的人对方特别熟悉,并且彼此早已知道这个人,我或许会说出所提的人的名字。如果不是这样,皆用代号。
并且,还有一件事,那是发生在小学一年级暑假的某一天,我拿出音乐书,看着上面的歌词悄悄哼起了歌,待听到妈妈脚步声接近,我立刻停止歌声,把书合上放在一边,可是,我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被妈妈看出不对劲,忙质问我在干什么,我只好如实交待。妈妈丢下一句,看个书有什么躲躲藏藏的?
关于这一点,或许是有原因的,因为妈妈经常督促我学习,放暑假的时候和我一起探讨有一定难度的课外延伸题,对于我看主要科目以外的书,虽然没有明确地反对,但也不是很支持,总是说的一句话便是,“希望你多看一些和课本同步的书。”这看似带着商量的口吻,实则是来要求我必须这么做,不这么做便会换来批判和否定。
然后,再回到前面的话题,为什么我明明不是以不光彩的方式获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向家长提起得到的一些东西从何而来呢?
想了很久,我再次想起以前的事情。当时是一年级临近寒假的学期末,虽然语文和数学我的成绩都在九十五分以上,但对于没有一科取得满分的事实,在家长会过后我都可以感觉到爸爸的失望。散学典礼时,班主任把作为三好学生奖品的一部分作业本也奖励给了学习有进步的同学,其中便有我。
当爸爸回到家,我兴冲冲地迎上去把崭新的作业本拿到他面前,爸爸的失望在此时爆发,他不由分说地从我手中夺过它,扔到了墙角。后来,在使用这个作业本时,我把盖着学校象征荣誉印章的封皮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白纸,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它。
我认为这和扔面包的事情不无关系,本来我从小就比较缺乏自信,在经历一次次被束缚、被否定、被打击过后,潜意识中时时会陷入自我怀疑,认为自己呈现在他人面前的一切总是会得到最坏的评判,而不是积极的肯定和鼓励。
上大学的时候,某个早晨,已经吃了其它食物,基本吃饱。与此同时,路上一家老面包店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迫不及待买了一个,不过很快我便意识到自己吃了太多,于是啃了几口随手把面包扔在路边。在这个过程中,或许我是想让这种因暴食内心产生的罪恶感早一点结束,所以,连扔到垃圾筒里都顾不上。
那个面包是圆形的,分量适中,如果当时没有吃其它食物,把它吃完是没有问题的。烘烤至浅咖啡色的酥脆外皮中,是柔软质地的内芯,非常蓬松,啃下的边沿,会留有缩在一起的痕迹。清甜适口的味道,溢满齿间。整体都带着朴素的温和,诠释了“老面包”这一名字的真诚。
那大半个被我扔在路边的面包,具备着我上述的种种,而正当它继续要带来味觉体验和完成为我果腹的使命时,我却冷冷地将它的善意辜负。我时常会想起那个画面,它躺在路边,像一只找不到家或被主人丢弃的小猫或者小狗,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甚至还满怀期待再次看到熟悉的身影。由此,我心中五味杂陈。
可见,当时暴食的罪恶感或许并没有因为丢掉面包而消失,但丢掉面包的罪恶感却自那一刻起开始在我毫无觉察中暗暗滋长,待我意识到时,那种罪恶感便已经伴随我很多年。
很多年后的现在,我渐渐明白,不论是对待物还是人,如果做不到陪伴始终,那么就不要随意开始,在这世界上,温暖最是辜负不得。
那些年,类似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次。或许当局者迷,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因为在那些想要把面包丢掉的瞬间里,其它所有的一切意识都不如去进行这个举动所要来得强烈。
那是大学毕业一年多以后的某次,在超市中被散装面包吸引,个个精美的透明包装充满了用来保质的气体,它们被封在其中,底部包着定形的纸,由此便是看得见的松软细腻质地,可以想象是何等美味。拿起来晃动的时候,面包随之在里面活泼地上下蹦跳,似乎在欢迎我的前来。
于是,我便毫不犹豫买了一些。打开独立包装,轻轻揭下定形纸的时候,香气已扑鼻而来,有好多种口味,恰到好处的清甜带来不同的体验。
在接连打开包装大快朵颐过后,暴食的罪恶感像当年一样出现在内心,于是,我又迫不及待试图结束这种罪恶感——打开窗户,毫不犹豫将袋子中剩下的面包全部扔下去。三十多层的楼房高度,它们在半空中划出弧线,以最快的速度下坠,想必它们在每个包装中猛烈上下蹦跳,只是这一次,不知它们是在向我告别还是在招呼新的主人,而倘若刚好落到楼下商业街路过的某个行人身旁,不知道为那个人带去的是惊喜还是惊吓。
或许,在我当时的意识中,进行“扔”这个行为就可以把所有一切因不自律导致的不良影响一笔勾销,我终究想要摆脱的,或许只是那个自制能力欠缺的自己。而我却毫不负责地把所有的错都让无辜的面包为我承担。然后在许多日子里,将这样的错误一犯再犯。
这本就是在逃避,逃避反观自身,逃避正视事实,逃避定力不足。
每一次我都在用这种逃避的方式试图减少当下自认为的罪恶感,却不知是在创造着新的罪恶感。
面包是食物的一种,而那些年我始终以“扔”的这种行为,也在和面包以外的其它食物过不去。
上学的时候,家人唯恐我营养不良,让我吃很多饭,我常常会担心因此发胖,可是有时候确实是真的吃不下去了,又不好反抗。于是,总会趁爸爸上班以后,把窗户打开,由此将饭倒下去。有一次,住在一楼的伯伯在后院,而我并未觉察,伯伯被我倒了满头都是,很气愤地仰起头数落楼上的我,我恳求他不要告诉爸爸,并向他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
大概从那以后,我便不敢把吃不完的饭倒下去。或许,我当时的保证只做到一半,因为,后来还有前文提到的扔面包行为。
现在想来,家人让我吃很多饭的方式确实是有些极端,但是我也渐渐明白了他们的用心良苦。爸爸平日工作已经很辛苦,中午下班还要匆匆忙忙赶回来,有时一边给我指导中午的作业一边做饭,而我却将饭倒掉,从各方面来讲,实属不应该。
于是,我开始意识到,在与食物过不去的日子里,是与父母的教育方式过不去;是与自己在自律面前的懦弱过不去;是与已经成为过去的时光过不去。
或许,他们不是懂得教育的优秀父母,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成年人,用目标明确的奔波,维持着平凡生活;用带着粗糙质感的关爱,照顾着子女;用不顾疲惫的坚守,为社会增砖添瓦。
随着年龄的增长,或许我可以接纳和原谅父母的不是。毕竟那是他们第一次做父母,日日的工作已经让他们很辛苦,况且那个时代和现在比,教育问题似乎也没有被社会那么广泛。但是,倘若有意识去学习和提升,儿时的伤痛或许不完全妨碍我们有朝一日成为什么样的父母。比如,当我们对孩子讲话时,不妨掂量掂量,就像给孩子准备洗澡的水时用手去反复感受温度一样,不要让不经意的语言,带给孩子心灵不利的影响。
对于我自身,决定要在不断努力中来看到自己的优点,将荒芜的内心种出花朵,学会自愈。
待很久以后,当我开始劝一同吃饭的人要珍惜食物,当我开始吃自助餐取菜品的时候有了量力而行的意识,当我再次来到那家老面包店,认真吃完和当年一模一样面包的时候,我便发现,在渐渐地与一切和解。
如果我正这样走在自愈的路上,那么当年被丢弃的剩余面包和其它食物,便是以另一种方式充分发挥了价值。
曾读过一首在讲食堂垃圾筒中食物的诗歌,内容大概是,被丢弃的馒头和白米饭,怀念着在田野中的时光。对此很触动,而现在,我以不浪费食物的方式,来弥补自己曾犯下的错。
还有一篇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文章讲到,我们生活中每时每刻的衣食住行及更多其它事物,其实都和别人的劳动成果有关。所以,我真真切切体会到,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便是尊重自己。
世界很大,你或许并不完美,但要相信一切都是互相的,总会有美好适时出现,告诉你配得上,而你更要用实际行动向它证明,一定会珍惜。
写于2021年8月20日
作者介绍
李茜,城市中的灵感捕捉者,心思敏感,性情率真,顽固倔强。时刻相信与之相处的所有事物具有生命力和灵性。作品集《感怀四季》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古体诗、现代诗、随笔感悟、散文,古体诗部分有白话文注释,便于大家阅读与欣赏,老少皆宜。当当网现已有售,朋友们方可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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