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不知山林人

纷飞的金黄落叶，悠悠地，落在手心；轻轻的，感受不到生命的征兆。哦，这已是枯黄的生命。那手里托着的又为何物？是生命的载体，寄托的肉身。灵魂带不走的，就留在人间，作最后念想。幸好如此。在痛哭流涕，悲伤满怀时，若面对的是一无所物，悼念之情尚不能深刻，怀念也将无从而起；更不会引人悲叹生命无常。只道来时有形，去时虚无。无亲眼目睹的死亡，则谈不上对生命的敬畏。

秋叶翩翩，铺一条金地毯。行人从中过。“咔擦咔擦”，脆弱且无知觉的躯壳，即刻粉碎在脚下。等待秋风拂过，好似护送蒲公英一般随风轻飘。茫茫山川，自有他乡，落叶再生根；或是等候一场秋雨冲洗，就近埋入土壤里，归根再孕育。俟来年第一抹春光初现，破土而出的嫩芽可记得往世前生？忘了也罢。告别已去的岁月，才能迎来初生的希望。

捡起一片熟透的落叶，凑近端详。叶片如羊皮纸旧黄，薄如纱；其上叶脉仍清晰可见，曾经悸动的脉搏执着不息；纤细的叶柄，稍稍用力即可折断。这般渺小，生生死死于它不过是季节轮回。一见如是娇滴可怜之秋叶，不免顿生私心，占为己有，将其作为书签，日月陪伴。如此一来，这片落叶将永存其形其色，不因秋风秋雨所扰，永葆美丽。果真那般，便是永恒的死亡。困于一方纸张之中，再无重生机会，是最残忍的诅咒。

忍痛舍下，随它去吧。遭人踏碎，或飘零他方，不经历苦痛，怎有迎接新生的勇气？

一鼓作气，我大步登上楼台。俯瞰万物。清晨晓雾留恋人间，丝缕薄雾迟迟未散，却难掩黄澄澄一片林海。密密层林掩映几点深绿，格格不入。倔强。不肯与秋之叶同伍，独显残存的夏日盎意。脚下，另有一两株小矮树，叶瓣褚红，生在岩石之上，弯弯曲曲。偶有五六片红叶柔柔飞舞，落在灿灿金黄堆里，难辨一二。无人在意。细看，小矮树旁有三两簇浅绿，许是不知名的野草。在这衰败寂寞的秋日里，竟也是其他生命的重生之时。感叹一句：生命力不容小觑！

眺望远方。远处连山笼着淡淡轻烟，云雾之中，疑真疑幻，似有若无。会不会有人归隐于此？我暗暗猜想。即便在此山中，晨雾飘飘渺渺，徘徊其间，该是不见人影；又无童子可问，山中人未尝没有。只缘身在此山中。看不清，道不明罢了。又见一缕孤烟，徐徐回旋升腾。炊烟处即是人家。顿时，欣喜不已，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归隐山林，逃离野马之尘。一代隐者陶潜，挂冠归隐。怡然自得，种豆南山下；东方既白，又忙于理荒秽；日暮归来，悠然见南山。古人酷爱游山玩水，不无道理。山，不似水轻柔易流动，而巍峨耸立；水，不及山沉稳多峻峭，而川流不息。由春及夏，自秋往冬，生老病亡，一概逃不过无情的光阴。唯青山不老，绿水长流。无言与世，却不改青山颜，不易绿水情。正是二者沉稳，恬静，与世无扰吸引着归隐人的脚步。无尘事烦忧。拄杖漫步，登山眺望，浮云远山尽在眼前；俯身倾听汩汩溪流；或是在山中辟一方天地，弹一曲琴歌，和着石下清泉，青青竹林皆是我的座上宾；星光朗朗，乳白色月光倾泻于茂林修竹，赋一首咏月诗篇，与月共枕眠。

面对无言之山，常有感概而发。看山不是山，我想，大概所看的是内心自我的投射。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青莲居士也直言：“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辛弃疾写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不论是找到了一份恬淡或渺小。无言之山，有言在我。默默无声皆为自我心声。

山的那边会是什么光景？是成片的山脉，抑或是奔涌不息的大江？有山有水，便是极好的风水宝地。话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之间，仁智俱备。那么最是适宜设一处会友厅，名山水堂。邀同道中人相聚于此，把酒言欢诉衷肠。你道，人间至欢是如此；我答，平生苦痛为哪般。相视一笑，无须多言，情意化酒入肠。叹一声：乐哉！

渐渐，浅雾散去，几分神秘随之消失殆尽。模糊双目慢慢清晰，一切明明白白。亮灿灿一片金海愈显耀眼鲜亮。远处的山峦尽显无遗，却是不见炊烟缭绕。我陷入深思：刚刚未散的到底是人家青烟，还是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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