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张福堂:知青印象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06 09:51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作者:张福堂

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一个时代印记,更是一个群体的苦乐心结。笔者虽不是亲身经历者,但据所见到的大量影像资料,能看出知青的上山下乡应该是自主自愿的,一张张高兴的笑脸洋溢着满足、自豪、骄傲,仿佛胜利就在眼前,自己认定的目标即将实现,一定实现。


当然,时过境迁之后的说法与此大有出入,什么强装笑脸,什么被洗脑等等,在否认事实的同时,也把自己糟蹋得一钱不值。不是吗?洗脑可不是简单事,能给人洗脑透着英明伟大,而被人随便洗脑则是愚蠢弱智。而且,被人轻易洗脑的还会经常性地被洗,因为他毫无主见可言。今天说是被洗脑而下乡,明天说是被洗脑才说了昨天的话,后天不知又有什么被洗脑的新说法。可以说,他的脑子不是脑子,是脚后跟,是打底裤,经常龌龊,经常被洗,令人不齿。本人本无意议论上山下乡的是非曲直,只是言及于此,不吐不快,且仅指那些摇摆无定的“墙头草”“跟屁虫儿”。现在抛去粉饰与妖魔化的所谓“观点”,仅就我所见到的几个知青,搜索一些记忆。


李、柴、郭、刘等,都是到我们村安家落户的知青,他们有男有女,有京腔,有津味儿,挺哏儿。

这些人来我们村,好像没有什么隆重的欢迎仪式。所以对于好热闹的还是孩子的我们,是先看到本人才知道的,觉得很突然,一下子就多了几个城市人,新奇,艳羡,感觉挺复杂的。当然,这本来就不关小屁孩儿什么事儿。

记得是每个生产小队都有一名知识青年,叫做平均分配,上边指示由各小队自行安排知青的衣食住行和生产劳动。这对队长们是个难题,对知青们是个考验。


生产队本来就是个集体生产组织,干活儿没问题,只要上级有指示,倾其所有,所有精壮劳力全部出动,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但要为知青们安排住房,愁白了头也难以办好。来的这些知青,都不满二十岁,说来还是大孩子,况且还有女孩!而队长权利下的房产,只有牛棚马厩。究竟如何想的,怎样争执的,那是“肉食者谋之”,权力中心外的人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是有的住了民房,于是在知青的词典里有了“房东”;有的万般无奈真的进了牛棚“将就”。


与房东朝夕相处,多少得到一些汤汤水水的照应,在民风淳朴的我们村,是件很容易的事,但细思细想城乡物质生活的差异、彼此的文化差别、各自生长背景的不同,以及怀揣的梦想与目标的必然不同,又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又要尽可能和谐,其实是双方的“累”,是无止无休的累,是难以诉说的累。房东自然是多了一层累,但“东家”根基在,优势在,累而无忧。知青恐怕不能那么简单,他们得迅速成长,以适应新环境、新生活,树立新目标。这是人生的重要转折,必须是身心的全部付出,必须有精神上的一次飞跃。


没过多久,知青们各显神通,先后回到了他们父母身边。得享天伦之乐绝对是好事,但“在农村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期许到底实现了多少,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是前边提到的身心付出、精神飞跃,达到了多少,也只有天知地知与自知了。这是一个客观的陈述,没有任何褒贬的含义。因为笔者既不搞上山下乡专题研究,也不对此当事双方抱任何成见。何况此事已成陈迹!

二队的知青是住牛棚的,还好那会儿没有文革之后加给“牛棚”以特殊含义。这位仁兄家庭背景一般,回城较晚,所以我的年龄渐渐大些时,就有了机会坐到他的炕沿儿,看他和别人下棋。他所住的也是“前牛棚”,牛们为他腾地儿搬走了,只留下一时半会儿去除不了的牛味儿。


下棋,我从他那儿受到启蒙,教我的不是他一个;因为他的对手常换常新;他们也不专门教我,我是看他们“楚河汉界”里厮杀,自学,没成才。我的冲杀有力,防守太臭,老师们说我没城府之过;当时没有用城府这个词,他用了我也不懂。现在懂了字面的意思,但学不会它的妙用。枉然,一辈子都是臭棋篓子。下棋是,社会上混,也是。这“城府”功夫是不是与生俱来?我怀疑它是。


另一个启蒙的项目是舞蹈,或者叫表演唱,边歌边舞。这在现在简直不是个问题,不值一提,婴幼儿早期教育甚至胎儿胎教都离不开表演唱,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农村,是启蒙;不仅对我,对耄耋老翁也是如此。他们见过高台教育的戏剧表演,歌舞确属无缘吧。那位女知青表演的《北京的金山上》《阿瓦人民唱新歌》印象最深。后一首歌词中的少数民族语“江三木啰”,曾被孩子们演绎成各种版本,用到各种场合,胡改胡闹。



还有一位知青具有评书演员潜质,后来听刘兰芳、袁阔成等人说书,总想起这位知青。他熟读《福尔摩斯探案集》,收工回家,吃罢晚饭,聚到大哥家院里的枣树下,接过谁送过来的一把大蒲扇,扑打扑打扇两下,便有声有色地讲起福尔摩斯的神奇,逻辑推理缜密,调查取证细致,多么疑难的案件都能成功破获。听者有滋有味儿,如痴如醉。尽管《包公案》《刘公案》《施公案》等公案小说我国早有刊行,但偏僻落后的农村涉猎者极少。所以,此时此刻听这外来的洋书,其新颖、奇妙、悬疑、猜度,充盈着每一个听众的心。今天听了放心不下案件里的事,就心心念念地等着明天再听;有时忍不住追问案情进展,说书人必然是卖着关子告诉你:且听明天分解!


哦,外国人也有小说,外国人不是官员办案,外国跟中国比,有太多的不一样。这些,当然是启蒙之功。

最熟悉的是我们队的李兄,来时只有十六岁,家里不放心他的生活能力,就派他的亲姐姐与他同来;姐姐在相邻的一个生产队。虽然他在知青中年龄最小,但却有浓密的唇须,常穿的那双白色球鞋,很扎眼,也不适合农田劳动,但很受年轻男女羡慕,透着干净利索,青春气息浓烈。我在多年后代表学校参加地市级篮球赛,第一次穿上学校公用的白球鞋,心有所悟,似曾相识。李兄那件劳动布裤子,把衬衣扎进去,腰带露在外面,也是纯粹城市做派,也是范儿,引导了日后的农村青年时装潮流。对于美国西部牛仔的服饰装束,对不起,没见过。


这位李兄年纪小,所以从队长到社员都是百般呵护的状态,累活儿苦活儿从不让他沾边儿。听清了,不是人家不干,也不是人家干不了,是不让人家干!大人们都说,自己家有这么大的孩子,都舍不得让他自己出这么远的门儿。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善念必有善行善举,所以才是这样的善果。时隔半个世纪,再有相同的人,相同的境况,现在的人们会怎样想,又会怎样做呢?在因迷失、阙如而反复倡导、追寻善良纯真的当下,有没有必要有此叩问呢?


每个知青都是客,尽管没有物质上的好吃好喝好招待,但生产队和全村的人,都拿出了全部的热情、爱心,而且全部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付出。不管是当时还是以后。走了的知青,没有谁回来(除了本来就是投亲靠友的),哪怕是探望,但从没听村里人抱怨什么,包括他们的房东。人们清楚,知青是来锻炼的,他们不属于我们;农村是广阔天地不假,但他们的作为在城市。


他们来了,带给农村一些观念、认识上的改变,已经足够;那是意识形态的收获,是精神世界的丰富。像春风,像细雨,温柔,滋润,在驿动的心田里悄然“作为”着,加速着春华的绽放,氤氲着秋月的诗意。

作为农民的我,经常作如上思考。遗憾的是,无法知道生命之中与我相遇的那几位知青,怎样认知他们“接受再教育”的得与失,又是孰轻孰重?


自古以来,不同地域、不同文化、不同领域的交流、沟通,都非常重要。我把知青下乡看做一次历史性的城乡交流,应该不是错。如果这就冲了谁的肺管子,那也只有各自摸摸良心摆放的位置了。


(实习编辑:白千卉)



END

作者简介:张福堂,做编辑曾两获国家图书奖、外国文学图书一等奖、冰心图书特等奖等,著有《人生得意做编辑》《淀边忆旧》图书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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