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白露(散文诗)_语文阅读

致白露

曾 一

亲爱的的白露，我早就想来见你了，但我没有来。

你第一次约我，我没赴约，第二次约我，我没赴约，现在是你第三次约我，而我虽然走在赴约路上，离约会的地点却还差一段距离。

白露，我不是不想见你呀，我是不好意思见你，我无颜见江东父老，更沒脸见你，我的白露，我竹马时代惟一的青梅。我们绕床追逐的童趣，为什么变成了，我绕着自己的贪心，疯狂追逐天文数字？

我纵然见到你，你也认不得我了，因为这几十年在社会这口大染缸里，我早已被染得五颜六色，面目全非，最近红的吃香，我満身涂上鲜红喜庆的色彩来见你，你会不会被吓得尖叫，以为我周身受伤流血呢？

你一定认不出我了，连我也认不出我了，你又怎么可能认出我来呢？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天真的小屁孩吗？有一次，我在枕头下藏好巧克力，然后对你说：＂我不告诉你，我枕头下藏的有好东西＂。

该清醒了！白露，别以为我还是原来的石牛，三道桥头洋槐树下，我们捡起香喷喷的槐花瓣办家家酒的美好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在中式雕花带柜镶踏板的大床上，我们一人一头互蹬脚丫的快乐时光，早已埋入＂俩小无猜＂这个成语了。

时间改变一切。只有白露没变，你仍然是那样的清澈、明亮、美妙和单纯。

可我变了，变成了一个四不象的人，哪里还有白露你那样的露和白？

我还有真面目吗？

我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我有恐光症，露出的只是我＂假作真来真亦假＂的假象而已；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白，其实都是因为我不白，内心的＂厚黑学＂使我必须不断编写＂自白＂诗。

白露，你不可能想到，我活成了我们年少时不屑一顾的那种人，我们曾经坚决反对的那种低级趣味的人，精神空虚的人，贪得无厌的人，没有人味、不说人话的人，正是我现在而今眼目下的鬼样子。龙卦山下，我们指点过星空，如今我弓着背被星空指指点点。

唉！我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平常人，我追求特别的一生，居然走到反面，使我特别不像人。我前面说过，我是一个人类中的＂四不象＂，如果上帝掌管着人籍，那么，早晚有一天会将把我除名。

我不象一个自由的人，我一说话就怕说错话，一下笔就怕写错字。文字怪我不要紧，就怕它约我，我知道这样的事情从前经常发生。我表面上的高尚清白，与我潜规则下的浑浊混沌，使我在不断伪装中受制于惧怕露馅的心理机制。我什么都有，却没有自由自在，没有无忧无虑。

我不象一个真实的人，我一上台就装，假面具戴久了，就像孙猴子的紧箍圈，根本取不下来；我一出场，和众演员一样，比赛谁把谎言说得更漂亮，比赛吹牛皮，谁能把假象吹成真象，把太阴吹成太阳。

我不象一个专情的人，当科员时，科室里的美眉都躲着我，后来我爬上了几个阶梯，门庭突然变得如市，糖衣炮弹、美人香车数到手我抽筋。白露，我对你说句实话，掲开我的全部包装，我已经从头到脚变了质，头脑里装着的是一奶二奶三奶，脚板走东家窜西家马不停蹄。

我不象一个正常人，我就是那个可恶的小诗人崯子写的那样：＂我饲养的是假象／真象在这里活不下去＂。为了应付上面检查，我让下面把不毛之地喷绿漆，秃顶荒坡披绿纱；在上级领导面前，我装＂百善孝为先＂的孙子，在下级人众面前，我装成溺爱子民如＂研究孙＂的慈善爷爷。

白露，我其实没有你活得轻松，你在偏僻之极的地方，甚至只需要悬挂在一根秋草上，你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活得简单又自我。而我在盛世繁华的都市，却活得太累了，盛装之下，我累成了狗，一会儿向上摇尾，一会儿向下狂吠。

看我高楼起，随时有楼塌可能；看我美女如云，真爱我的没一人。

白露啊，你一直在陶渊明对面的那座南山等我，你太痴情太纯洁太傻B了，我包装再华丽，实质是个烂人，我不配，我没有脸来见你，我一脸假象，除了老年斑，没有一个表情是真的。即使我想起一生后悔的事来，南山也不会掉下一瓣梅。

白露，你就彻底忘掉我吧！我如何配得起你天长地久的相思，我又怎能值得起你毫无戒心的相信。我在忠山上对你的海誓，早已成为东流逝水；我对你的山盟，也早已山崩地裂。可你为什么还一再出现在我的梦里，难道你是托梦求我变好，从奇丑无比变成白露一样的珠圆玉润？

我此刻跪在月光下，你的坟茔前，求你，别再来我的梦里约我相会，你从那边每次寄来的信封，都像一把刀，伤我很深，都让我想起天底下我最不该辜负的一个女人，是一颗秋天的露水，是你，白露，你曾为我而白。

我早已不白了，良心是白的，我早已没了良心。良心一文不值，少了良心，我不值半文。

白露，你相信吗？当我临终弥留时，噙在眼角的一滴泪珠，正是我最不该辜负的白露，是我向白露深深的忏悔。阿门！

2021.9.7.广州凤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