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恒”杯全国小微散文征文大赛选刊

流淌在记忆中的冬天

■刘荣魁

川南这个不南不北的地方，秋天的尾巴常常像一只蝴蝶盘歇在冬天的发结上。冬天经过千百年来的礼仪熏陶，也懂得次序，很有分寸地站在秋天的身后。直到秋天的背影踅进如焚的枫林，冬天才开始发力前行。寒风碰在嶙峋的枝条上，一树音叉发出呜呜的颤响，从C调到G调。

冬天随着动人的旋律，优雅地流动在漫长的T形台上，缓缓撩开面纱，寸寸展露冰肌。天地万物也随之摇曳身姿：树叶一片一片的脱落，为下一轮新绿释放空间；虫豸一拨一拨的潜形，为春天的忙碌储蓄精力；人也一天一天的增添衣服，然后又一天一天地卸去冬装。这种循序渐进的变化是那样的自然无痕。就像人到中年以后，脸上已悄悄爬满了皱纹，直到有一天早上对镜自照，才被惊讶地发现。

顺着脸上的浅纹深皱，爬回我那记忆中沟沟坎坎的故乡。那时我的父老乡亲们眼界不算开阔，或许只能看到四面高山划定的天空，不去幻想山外青山天边云霓。他们世世代代循环在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四季里，一年辛勤劳作，就盼着冬天早日到来，因为冬季是上帝给他们安排的假期。随着风刀从皮毛深入骨血，乡亲们便不再下地干活。一家人待在屋里，灶边弄吃，灯下针织，围炉把酒，喝茶看书。一轴农家冬闲配乐图，从茅舍铺向碧瓦，从深冬流向初春。

耕读传家，乡亲们都很看重孩子们读书识字，但读书的目的好像不甚明确，要求也不高，能识字断文、能写会算就行了。千钟粟黄金屋是大人们偶尔拿来哄骗孩子的话，连他们自己也不会相信。因此，那时读书倒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读书的方法也不讲究，凭兴趣读书，读得懂的一气读完，读不懂的囫囵吞枣，久而久之也还觉得有了不少见识。当然，要把见识升华为见解、见地，功夫可能不在书内。因为有些书是需要辅以人生经历才能读懂的。比如读《世说新语》中的《雪夜访戴》，当时只觉得王子猷这人有点古怪。雪夜无眠，酌酒咏诗，忽忆友人，立即乘舟造访。冒了一夜风雪，到了友人的家门却不入，竟然返棹归舟。他布下的这个谜局，就叫人无法猜透。多年以后重读这篇文章，才算对王子猷的行为若有所悟：人生本来就是一部转动的机器，许多无用功也是整个机械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什么要求一举一动都务实有效呢？这就像冬天，本来有了冷风，有了冻雨，就足以表达寒凝大地的季候特征了，为何还要那些漫天飘飞的雪花呢？

也许是没有雪花的冬天不是完美的冬天吧。这从人们盼雪的热切和赏雪的欣喜中可以得到佐证。一到冬天，人们就像小孩子盼过年一样开始数九，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老狗。如果老狗死完了都不下雪，人们就感到受了一冬的闷气，心里很不舒坦。当老天趁人们熟睡时悄悄地给大地盖上了一床厚厚的雪被，窗外伸进来的雪光吻醒人们的睡眼时，人们就像见到了久违的阳光，披衣靸鞋忙不迭跑出户外，看雪、尝雪、嗅雪、捧雪、踏雪、滚雪，打雪、闹雪、咏雪、唱雪、堆雪、储雪，把所有的热情和全部的生命都溶化在冰天雪地之中，希望留着这群冷艳而易失的花朵。这些不香不甜的花朵能在人们的心中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真叫置身其外的人匪夷所思。

随着冰雪消融，冬天也像盛开的花朵次第凋零。人们带着炉膛边的余温，开始走出家门。抬眼望望挂在半山腰的积雪，踏着悉悉窣窣的残冰，走向地头看麦苗，走到河边看杨柳，一直走进春暖花开的深处。

音叉上的曲调从G调下滑到C调，人们的希望又像一簇簇崭新的叶子喧闹在枝头。

刘荣魁，汉族，出生于1960年1月，四川筠连人。现为筠连县作家协会主席、四川省诗词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有诗歌、散文、小说等散见于《中华诗词》《诗刊诗词》《中华辞赋》《星星》《时代文学》《四川文艺报》《散文诗世界》等文学刊物。诗歌入选《中国实力诗人作品选读》等多个诗歌选本，散文多篇获中国散文学会举办的有关奖项并收入专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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