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作家-短篇小说】小食堂||王兰(辽宁)

发布于 2021-11-23 11:21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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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食堂

文/王兰

丽云被借调到县委帮忙没几天，便发现了一个怪现象。
丽云帮忙的这个部门叫老科协，是一个社会团体组织，因性质特殊，上级非常重视，县委便专门成立了这个协会，在县委办公楼里安排了两间办公室，把已退休一年多的原县委组织部刘部长请来当主席，把县委统战部退休干部郑晓琪请来做办公室主任，另从两个基层单位分别借调一名打字员和一名写宣传材料的干事，丽云便是这名宣传干事。
初到县委机关工作，看到宽敞的办公室、现代化的办公用品以及院内花香草绿、配有健身设施的环境，丽云心里很感慨，尤其是午餐时食堂的饭菜，主副食荤素搭配，花样繁多，有粥有汤饭后还有水果，这要是普通百姓家里，即便有条件吃也没时间做啊！这样的待遇对许多国企及私营企业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令丽云不解的是，每天午饭时，大家相互招呼着，三五成群向食堂走去，有时候恰在走廊遇见或刘主席正好在他们办公室，丽云便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奇怪的是，刘主席没有去吃饭的意思，有时候会应付说“你们先去吧”，几次三番后，丽云便不再邀他了，但心里很是疑惑。有时候一到饭点，与刘主席私下关系不错的宣传部李部长从走廊东头走过来，站在刘主席办公室门口，明知刘主席不愿去吃饭，故意来约他，“走啊刘主席，吃饭去！”然后过去拍拍刘主席的肚子摸摸他的脸，打趣道:“肚子见瘪脸见小，衣带渐宽哪！为谁憔悴啊？”
对于刘主席不吃午饭的事，丽云始终觉得像个谜一样。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就在去食堂吃饭的路上问比她先来几个月的打字员苏珊珊，苏珊珊支支吾吾，没直接说什么原因，只是说:“刘主席就是去吃饭也不跟我们在一个食堂，他可以去小食堂。”
哦？还有小食堂？丽云心想，大食堂伙食已经很不错了，小食堂饭菜想必是更精更细。
她又偷偷问办公室主任郑晓琪，在机关工作多年、深谙其内部玄机及人情世态的郑晓琪淡淡一笑，他闪烁其词地说:“可能是年龄大了，早上吃的东西不爱消化，没饿吧？”
真的不饿吗？有天下午，丽云到隔壁刘主席办公室送材料，刘主席见她进来，忙把办公桌抽屉关上。丽云说:“主席，这个人物专访写完了，请您审阅。”刘主席嘴里似乎含着什么东西，言语不清地答道:“好好！”
经常有这样的情形，下午三四点钟时，郑晓琪对来到他们办公室聊天、有些心神不宁的刘主席说:“主席，你需要出去办什么事就去吧，办公室这边有事我来处理。”刘主席下意识地摸了摸胃部，像是得到特赦令似的连说“好好”，回屋夹起公文包就走了。办公室里的几个人相视一笑，年轻漂亮的苏珊珊则用手捂着嘴，半天才松开。
刘主席还常常在下午的时候去“开会”，“老郑，我屋门没锁，帮我听着点电话，后楼会议室有个会，我去听听。”然后一去不复返。
一天早上，丽云刚到单位，苏珊珊就跟她说:“云姐，准备一下，刘主席又要带我们下乡啦！”苏珊珊俊俏的脸上满是兴奋。
隔三差五，刘主席便带领一杆子人马下乡“调研”。说是调研，一是出去走走散散心，二是“改善”一下胃口。他们去的这些乡村基层单位，其领导大多是刘主席在位时提携重用的人，听说刘主席要来访，这些人自然是心领神会，虽然上边一再强调禁止公款大吃大喝，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于是刘主席一行人到来时，随意参观一番后，便被邀请到一个“曲径通幽”的小食堂，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美酒佳酿一顿招待，临走还要拿上一点礼物，或一箱笨鸡蛋，或两袋大米，或一些土特产。
自退休离开单位，刘主席有一年多未赴酒局，最近几次下乡，算是补了补“课”。今天来到的这个长乐乡，其乡长李贺当初在提干时，时任县委组织部部长的刘主席“说了句话”，且没有收重礼，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快要退了，留点后手交个人，别太“黑”了，日后万一有啥事求到人家呢，况且上边抓得也严，谨慎为妙，收点好烟好酒就行了，“辛苦费”就免了。李贺为此感激不已，逢人便说“刘部长是清官啊”。
席间，李贺酒杯高举，快到头顶上了，毕恭毕敬地说:“我敬您一杯，刘主席，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坐在这小食堂里，耳边听着感恩戴德的恭维赞美话，嘴里喝着美酒品着美食，眼睛瞅着乡里临时安排陪他喝酒的年轻貌美的女服务员，刘主席酒晕心也晕，连说“你们这个小食堂太好了”。李贺谦敬地说:“比不了你们县委院里的小食堂啊！”听罢此话，刘主席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放下手里的酒杯沉默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大概是有些心事，再加上兴奋贪杯，也是上了年纪，刘主席这次竟然喝高了，回程的车上他把胃里的“家底”都抖落出来了，弄得同车的女性都跟着反胃，开车的司机逢人就说“刘主席晒菜谱啦！”
随着全国改革的不断深入，党中央进一步加大了反腐倡廉力度，并下发了深化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为落实上级精神，县委县政府也制定了一系列相应措施。
一天，刘主席向大家传达了一个爆炸般的消息:“跟大家说个事儿，由于机关内部机构调整，我们的办公地点有所变动，要从院内搬到院外，现在的这两个办公室腾出来让给其它部门。”
听到这个消息，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是一百个不乐意。苏珊珊噘着嘴，问道:“主席，不搬不行吗？”
人嘛，都有个虚荣心，丽云的想法是，虽然是借调过来的，但是每天在县委院里进进出出的，脸上有光，知道的事情也多，办公环境又好，中午还能跟大家一起在食堂吃吃饭，多开心啊！想必苏珊珊和郑晓琪也会有类似想法。
没想到刘主席对此事态度积极，非常干脆:“搬，马上搬！听从领导安排！”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于是，在众人极不情愿情况下，办公室搬出了县委院内。
新的办公地点设在一幢楼内，这里原是县群众文化娱乐场所，后经改建变成办公楼，一些民间团体、私营部门租用在此办公。这里虽然比不上县委院内办公环境优雅，但房间多地方宽松，楼南面临一条主干路，车水马龙，街心花园绿草红花，凉亭古朴，休闲的人们三三两两，景致也很美。
新办公地点，除了主席和普通办公人员各一间办公室，格外还多出一个小房间，靠走廊一头。对于这个多出来的小屋，刘主席甚是欢喜，不时进去打量一阵，脸上的笑容陡然增多。
“新家”安顿好了之后，刘主席向大家宣布一个决定:“跟大伙说一下，把头那个小房间是我争取来的，我打算建一个我们自己的小食堂，解决午餐问题，一切费用由我来想办法解决。听说苏珊珊擅长厨艺，由你来担任厨师，待遇嘛，领导会考虑适当增加，其他人帮厨，怎样？”
苏珊珊想了想，说“同意”，郑晓琪和丽云也表示赞成。
说干就干！于是一番采购，油盐酱醋米面锅碗瓢盆炉具油烟机桌椅板凳购置齐全，雇人改造打通烟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星期五这天终于要开伙了，刘主席吩咐，中午便餐，晚上好好弄一桌，备上酒，他要请几个老朋友来“燎锅底”，庆贺庆贺！
午餐过后，刘主席把身子埋在宽大舒适带高靠背的老板椅里，翻着手机通讯录，第一个打给宣传部李部长。“喂，老李呀，晚上有局儿（酒局）没？上我这来呀！我新弄了个小食堂，请你过来喝一杯，庆祝一下，还有几个老朋友，哈哈……你怎么还叫我上院里小食堂吃饭，我能去吗？你们这些在位的有职有权，耀武扬威的，议论个啥事我也插不上话，我现在啥也不是了，跟你们一起吃饭多别扭……大食堂？我更不能去了！跟那些个‘没头没脸儿’的人一起吃饭，我多掉份儿啊！”
刘主席直了直腰，收回搭在办公桌边上的脚，把脚插进鞋里，接着说:“快来吧，今天周末放松一下，我这山高皇帝远的……你说食堂经费啊，谁能查我？我、我那是‘化缘’来的，哦不不，是我搞实体的朋友赞助的！哎呀你别操那些心了，晚上五点半准时过来，别让大家都等你一人，喝啤的白的？红酒？好嘞，提前给你倒好，早点过来哈！”
放下手机，刘主席心情大好，扭头瞅瞅窗外的风景，眯起不太大的眼睛，自言自语道:“小食堂，哈！我的小食堂！”又嘟囔两句:“敢查我？哼！看我怎么对付他们！”椅子来回转了两个半圈儿，刘主席又拿起手机，接着搜寻下一个号码。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斜照进来，投射在刘主席身上、脸上，他感到特别舒坦，好像又回到了过去，微胖的脸上重新绽放光彩，笑得跟花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