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冬天只要有了阳光就会温暖

冬天的日子大都是发愁的日子，寒风凌厉，寒气刺骨，总是不爽，或者说是太爽过了度，让人烦躁，免不了常常心灰意冷。

冬天如此不得人心，欢迎也罢，不欢迎也罢，秋天一过，有时还没有等秋天结束，冬天就急急忙忙，粉墨登场。冬天往往与冷漠、荒唐、不可思议联系在一起，他们是同类项，是同义词。

可是，只有春天，这个世界还是世界吗？假如只有春夏秋，唯独没有冬，又是什么样子？是的，人们赞美一个地方，说她四季如春，是人们的向往。那是因为这样的地方稀少，才珍贵。假如，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四季如春，或者只有春夏秋，万物还会如此多样化？会不会单调了一点？

不少作家都写过冬天，尽管冬天有免不了的萧瑟、肃杀，在他们笔下却不完全是这个样子。老舍的《济南的冬天》，是一篇经典散文，多年都列入中学语文课本。他这样写道：

“最妙的是下点小雪呀。看吧，山上的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好像日本的看护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山坡上，有的地方雪厚点，有的地方草色还露着。”

一幅画，美的画，且温馨：“像日本的看护妇”。有远景又有近景，从特写扩展到整个天宇：“山尖全白了，给蓝天镶上一道银边”。鲁迅的散文是经典中的经典了了，他的《雪》，有一段对雪的描摹：

“江南的雪，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那是还在隐约着的青春的消息，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蝴蝶确乎没有；蜜蜂是否来采山茶花和梅花的蜜，我可记不真切了。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冬花开在雪野中，有许多蜜蜂们忙碌地飞着，也听得他们嗡嗡地闹着。”

济南能算北方吗？既算又不算。江南那可完全属于南方，鲁迅写的是江南的冬天。他实写又虚写，写真实的眼前景，又写幻想中的景。以写春天的姿态写冬天的状态，以写春天的感受写冬天的情感。山茶、梅花、蝴蝶、蜜蜂等都混合在一起，似乎像一幅闹春图。再看巴金是怎么写冬天的，他在小说《家》中有一段描写：

“风刮得很紧，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飘落。左右两边墙脚各有一条白色的路，好像给中间满是水泥的石板路镶了两道宽边。”

巴金完全是现实主义写法，真实地再现了冬天景象，他与老舍、鲁迅不同，在他眼里，雪是无情的残忍的：“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同样是一幅画面，这幅画面是冷峻的、灰白的。迟子建散文《我的世界下雪了》中的冬天也是寒冷的，不过她的寒冷，却有一点暖色调：

“河岸柳树和青杨，在飞雪中看上去影影绰绰，天与地显得是如此苍茫，又如此亲切。走着走着，我忽然落下了眼泪，明明知道过年落泪是不吉祥，可我不能自持，那种无与伦比美好滋生了我伤感情绪。三个月后，爱人别我而去，那年冬天再回到故乡时，走在白雪茫茫堤坝上，就只是我一人了。那时我恍然明白，那天我为何会流泪，因为天与地都在暗示我，那美好情感将别你而去，你将被这亘古苍凉永远环绕着！

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我目光和心灵都有可栖息地方，我笔也有最动情触点。所以我仍然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落日，喜欢看风中落叶，喜欢看雪中山峦。我不惧怕苍老，因为我愿意青丝变成白发时候，月光会与我发丝相融为一体。让月光分不清它是月光呢还是白发；让我分不清生长在我头上，是白发呢还是月光。”

迟子建写的北方，是东北，是真正的北方，她也写雪。她的雪，更多的有了一层人情味。她把自己的遭遇、境遇，都融入其中了。亘古苍凉不仅仅是自然界，更是内心。别以为迟子建就这么一悲不起，她虽然在冬天挣扎，但她依然相信生活。“所幸青山和流水仍在，河柳与青杨仍在，明月也仍在”，这些事物还在，是因为她内心的希望还在，那是人在最严酷的环境中生存的力量。春天终究会来的，冬天终究会过去的，迟子建再另一篇散文《哑巴与春天》中，有对春天的描写：

“最惧怕春风，莫过于积雪了。春风像一把巨大笤帚，悠然扫着大地积雪。它一天天地扫下去，积雪就变薄了。这时云雀来了，阳光触角也变得柔软了，冰河激情地迸裂，流水之声悠然重现，嫩绿草芽顶破向阳山坡腐殖土，达子香花如朝霞一般，东一簇西一簇地点染着山林，春天有声有色地来了。”

迟子建写春天，仍然用的是冬景，写积雪、写冰河。不过，这已经不是真正的冬天了，是春的序曲。阳光也不是冬天的阳光，已经是春天的阳光。“达子香花如朝霞一般，东一簇西一簇地点染着山林，”，经过了冬天，春天才更有意义。没有冬天，哪有春天？即使是春天，人也感觉不到是春天，人所感觉不到的春天，春天也就名存实亡。四季有序轮回，世界丰富多彩，恰好、方好。宋 朝范成大有一首诗《喜晴》：

窗间梅熟落蒂，

墙下笋成出林。

连雨不知春去，

一晴方觉夏深。

范成大是从春天写到夏天。他的夏天蕴含冬天。他乐意在窗前种梅树，因为夏可尝青梅，冬可赏梅花。此诗的意思是说：窗前的梅子熟落蒂了，墙角下的竹笋也长成了林。整天下雨都不知道春天已经结束了，天一晴才发现原来已到深夏。

整首诗的灵魂，是阳光。没有阳光的日子是不清晰的日子，季节转换都无法让人感觉。一年四季，什么最耀眼？最重要？人生中，什么最宝贵？什么最不可缺？阳光。春天的阳光是和煦的，那是初生的希望。夏天的阳光是热烈的，那是炉火、力大无比的神灵。秋天的阳光是余温，一息尚存，感觉还有梦想。冬天的阳光是饥寒交迫时的一个微笑，尽管孤独与寂寞，仍感觉有温暖。阳光是什么？是人内心干涸时遇到甘霖，是精神的食粮。

2021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