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油桐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06 11:32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晚间闲来无事，就着窗外秋虫喓喓，细读蒋勋先生所著《此时众生》。读至《桐花》此篇，他写道“桐花像雪，远远看去，一片山都白了”，用语平实而妥帖，却令人眼前陡然生出一幅铺天盖地的桐花雪景图来。恍惚之间，竟与记忆里那片开在祖父老屋附近山野碧空下的油桐花海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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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桐”，是为学名，属大戟科。因与梧桐略有相似，果实又可榨油，故得名。但在乡下，人们却更习惯称之为“桐籽”，譬如“桐籽树”“桐籽花”“桐籽叶”。祖父说，油桐大多是野树，少有人刻意种之。它也从不挑地方，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山涧、坝坎，甚至石缝、崖边，山野之中但凡有方寸之地的土壤与水分，散落的桐籽便能生根发芽、随遇而安。毋须精心照料，且由它自由生长，不消两三年，即有郁郁葱葱、绿荫如盖之势。

我初识油桐，大约是在七八岁的年纪。彼时因父母工作繁忙，我与堂姐一起在祖父家度过了孩童时代假期的绝大部分时光。也正是于此，我才得以一睹油桐的真容，并在近距离的接触中与它生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油桐是“节气”之花，方回诗中有云：“等闲春过三分二，凭伏桐花报与知”。临近清明，灰褐色的枝干还未生出新叶或将将生出新叶时，油桐花就悄然绽放了。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星星点点的粉白，镶嵌在无尽的新绿之间，隐隐绰绰，袅袅婷婷。不同于桃李、杜鹃之类，油桐花雌雄同株，花瓣有五片，洁白而厚实，底部一圈橘红色的竖条纹，中央缀着鹅黄色的花蕊。其色明妍却毫不媚俗，尽显清丽素然之态、淡雅含秀之姿，也难怪宋代诗人陈翥曾赞其“粲如凝瑶华”（注：“粲”，粲烂，华美。“瑶华”，1.亦作“瑶花”；2.玉白色的花，有时借指仙花；3.喻指霜、雪）。再说油桐花花型，整体呈圆锥状，聚伞花序，宛如小喇叭，甚是娇俏可人。至于花香如何，已全然不记得，只依稀辩得有三分含蓄、三分幽远，既不浓厚也不淡薄，味道正好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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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雨水过后，繁花凋零，春事阑珊，油桐花却越发盛放开来。一团团，一簇簇，一片片，密密匝匝地在山野间肆意铺展，宛若烟霞，绚烂至极。清风拂过，繁败的花朵在风中漫不经心地飘舞散落，仿佛天降雪花一般，很快就为山野大地披上一层粉白，“五月雪”亦由此得名。假使风再刮得狂野一些，成片的油桐树林便又如翻滚的波涛，而紧凑的花朵就好似溅起的浪花，为迎接初夏的到来平添了几分热情。犹记幼时我与堂姐最喜躺在湾里的草坪上，于阵阵油桐花香中，或打个小盹儿，或嬉闹玩笑一番，末了就开始捡拾掉落在地的花朵，仔细包好带回家中交给祖母，而后摊在簸箕上晒干、制成花茶。若是在炎热的三伏天里，取出若干置于杯中，冲以沸水，晾凉后仰头咕咚灌下，暑气便能消解大半。

油桐花落尽，春日便也算是彻底消逝了。此时心形的油桐叶已逾巴掌大，层层叠叠覆满枝干，将水平展开的树冠装点得密不透风。偶有细碎的阳光透过缝隙洒射进来，愈发映照得叶片碧绿油亮。勤劳的祖母自不会错过山野的馈赠，总会携着我和堂姐去摘下一篮子形状完整、大小一致的油桐叶来，一一清洗晾干，又将当季的新鲜玉米磨成浓稠厚实的浆，加入砂糖与酵母拌匀，再用油桐叶对折包裹，水开后入锅，只需蒸十来分钟，即成一道美味可口的夏日点心——“桐籽叶粑”。出锅的一瞬间，一股油桐叶混合着玉米的特殊香气扑鼻而来，小心撕开叶面，趁热送入口中，那无与伦比的软乎香甜，想必人间清欢与世间至味，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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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金秋时节，油桐叶开始泛黄零落，只剩下满树青黑的果，成串突兀地挂在枝头。偶有斑鸠飞过，一阵摇摇欲坠。农忙稍歇后，祖母就会将山野中的油桐果采集回来，随意堆放在院坝一角，等到外皮腐烂，再以槌棒（注：一种浣衣工具）轻轻敲打，果实便很容易剥出了。只是剥完后，黑黄的汁液定会敷满祖母的双手，并渗进那粗密的掌纹里，形成一条条纵横的沟壑，不经意间就昭示了祖母已然时过年迈。晒干后的桐籽，一般会送至油坊压榨成澄澈黄亮的桐油，然后装罐密封保存起来。待到光照、通风充足之时，便倒出一些在土碗里，用毛刷蘸取少许，均匀多次涂抹于箱柜、茶几、桌椅、盆桶等木制器具之上，有经久耐用、不易腐蚀之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