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调员什么都知道

发布于 2021-09-07 11:46 ,所属分类:2021面试经验技巧分享



有一回,从业6年的背调员韩大潮,在工作时间给候选人提供的HR证明人打电话,对方让她稍等,说要去打印文件。可在等待的间隙里,韩大潮听到了剁菜的声音——这显然不符合头部互联网大厂HR的工作状态。她留了个心眼,从官方渠道找到了这家公司的HR,对方告诉她,那个手机号不是自己的,最近也没有接到相关的背调电话。结果证明,那确实是一位假扮的证明人。





文 |谢婵

编辑|金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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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种骗局


候选人的学历验证没有通过,韵韵有点惊讶。

她是一位背调员,为雇主给应聘的候选人做身份与经历的调查与核实,既要验证基础信息、核查学历与工作履历,了解工作表现,还要查清楚候选人有没有犯罪和诉讼记录,这些年,有的雇主还加了一项,查查候选人有没有网贷记录。

作为背调中最基础的信息之一,学历造假的情况近几年越发罕见。韵韵决定告诉对方目前的状况,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但候选人很淡定,发给她一个“学信网小程序”,“试试小程序呢,是不是网页出问题了?”韵韵输入信息,这一次,学历验证通过了。

韵韵不放心,叫来了同事一起复盘,他们通过别的途径核实这位候选人的学历。最终的结果令人惊讶,对方为了应付背调,做了一个假的学信网小程序。——尽管对于一个技术岗人员来说,这倒不算难事。

这是韵韵在背调行业工作的第3个年头,虽然时间不长,但她和所有背调员一样,看到有些求职者为了获得一个工作机会,会费尽心思地撒谎。甚至,有的时候还有“惊喜”,韵韵和同事们一度在背调中发现了被通缉人员,对方居然拿着真的身份证在找工作。

就像警察会一直遇见新的犯罪手段,背调员们也永远在见证全新的造假方式,而且需要更加机敏地“挑错”。

有一回,从业6年的背调员韩大潮,在工作时间给候选人提供的HR证明人打电话,对方让她稍等,说要去打印文件。可在等待的间隙里,韩大潮听到了剁菜的声音——这显然不符合头部互联网大厂HR的工作状态。她留了个心眼,从官方渠道找到了这家公司的HR,对方告诉她,那个手机号不是自己的,最近也没有接到相关的背调电话。结果证明,那确实是一位假扮的证明人。

候选人本以为只要对好台词,就能蒙混过关。但现代社会,几乎人人都是透明的,背调员将证明人的电话输入支付宝,就能看见号码主人的名字,许多人便是在这一环节露了馅。一位背调员发现证明人的名字和候选人的名字太像了,最后被证实,那确实是两兄弟。

还有一次,韩大潮通过其他渠道发现一位候选人的供职时间与简历存在1年以上的差异,但他的领导、同事给出的时间却与简历相符,顺着往前推,韩大潮才发现不管是前上级,还是前同事,全部是候选人自己冒充的——为了不露馅,他还特意用了变声器。

一些背调员也碰到过,明明本无意在学历、经历方面作假的候选人,却选择了让朋友冒充上级。有13年工作经验的HR米娅分析,大部分求职者都有点害怕背调,即使没有造假也焦虑,“内向、不擅长人际关系的人觉得找人给自己做证明人是一件麻烦事。他们也不确定别人怎么说自己,会不会横生枝节……”

豆瓣工作主题小组内存在大量的背调讨论贴,许多人因为背调没拿到offer图/ 手机截图


在她看来,背调对于求职者像是黑匣子,他们不了解背调流程,不知道会问什么问题、会问到什么程度。尽管伴着互联网公司的崛起,背调越来越热络,但大家仍然觉得它是神秘的、未知的、令人恐慌的。

如今,背调仍然是一个较为小众的行业,这些贴着各类公司生长的人,就像是商业时代的“史官”,要分辨出各式各样的与人有关的骗局,也记录着各类公司与时代的好恶与变迁。



黑料与风口

无论入行多久,背调员多数都能清晰记得第一次找出候选人破绽那瞬间的自豪,不少年轻从业者以为这是一份类似侦探的工作,也有人入行的初衷是为了维护自己心里的职场公平。

而老背调员看到的是这个行业的变化,也透视着整个时代的迁变。

背调公司内正在工作的员工们 图 / 受访者供图

米娅早些年在外企工作,和现在不同,那时候的人员流动并不密集也不疯狂——像字节跳动过去一年,全球员工数从6万人增长至10万人的巨大人才吞吐量,放在当时会让人瞠目结舌——HR有足够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筛选候选人,会同时负责招聘和背调。从业14年的原伟在一次分享中提到,自己刚入行的时候,使用第三方背调服务的企业非常少,仅限于一些大型美资企业,当时的基础报价是2000元,深度调查报告是6000元。事实上,这个行业最早的主要业务就是为外企调查来就业的中国人。

同样是14年前,王维纳进入了这个行业。当时,人们对背调的理解五花八门,有老板找到他,让他去找候选人的黑料,“如果能找到就给我5000块,如果没有黑料,就一分钱也不给我。”他说。

那是房地产和药企常常出事的年代,隐形交易多、回扣利益繁杂,在野蛮生长到规范化的过程里,这两个行业迅速接纳了背调这个舶来品。

5年前,金融和互联网行业骤起,人员迅速流动,背调开始流行。对于当时刚入行的韩大潮来说,她还是能感觉到候选人的不配合,磨磨蹭蹭不交材料、敷衍打发背调员的电话,总是让她的工作陷入胶着状态。

某种程度上,背调在一个行业的普及率,与后者的体量和在时代里的地位息息相关。越大的公司、越火的行业,背调普及率会越高。

如今,几乎最大的单子都在头部互联网大厂,以阿里为例,它至少拥有三家背调供应商,加起来每个月至少要做完一千人的背调。候选人也开始谨慎起来,生怕在背调的环节里产生误会,失去工作机会,甚至,偶尔会有候选人贿赂背调员的情况出现。

但是背调员也能感受到,人是如何组成了自己周遭环境的气息和氛围,又如何被环境影响。比如在给华为离职员工做背调的时候,候选人的前同事甚至懒得用具体实例来证明候选人的抗压能力,只是丢出一句,“华为唉,我们华为出来的,抗压能力能不强吗?”

某背调网站罗列出的合作客户名单,可见许多大型知名企业及单位。图 / 网站截图


背调员们总是能从订单量里找到时代的引爆点,也是一个赛道火热的证据。比如最近,让不少人印象深刻的是,富士康也开始做背调了,哪怕暂时只开放到高层管理者。

2020年疫情,在一些行业的发展近乎停滞的那几个月里,王维纳的公司全景求是迎来了爆单,几乎全部来自短视频、电商和在线教育三个行业。背调的速度,完全追不上企业进人的速度。

尤其是快速崛起的在线教育,几家头部公司为背调公司带来了足够多的订单量。王维纳曾经听到一家在线教育的高层在媒体上公开表示,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坐在这个高层对面,他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真的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吗?对方的回答依旧笃定。那时,这家公司刚刚拿到了这个行业最大的一笔融资,这些钱要被用来营销、抢人,还有蚕食对手以及疯狂扩张。

在资本和流量的裹挟下,人要保持清醒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只是,这个问题如今有了另外一个答案,钱并不能解决一切:“双减”政策出来,在线教育由疯狂地招人转向疯狂地裁员,一些企业存在王维纳背调公司里的钱甚至还没有用完。

没用完的钱停留在账上,并不是第一次发生。2018年,那个“退押金难”的冬天,ofo存在王维纳公司的钱还剩下10万。可当提出是否需要把这笔钱退给他们,去还债的时候,对方已经无暇顾及。

故事令人唏嘘,但作为时代的见证者,背调员们习惯了,他们看到一波又一波的人在赛道间流动,伴随着新风口的崛起和一打到底的战争,然后又看着他们在短时间内快速跌落,或是在下个路口掉头换岸。

就像在线教育机构存的那笔钱一样,它近来又重新被用上了,在线教育机构们不再需要学科培训老师,但是开始需要教艺术和体育的素质教育老师了,同样要做背调。


字节跳动教育板块大幅裁员,领取离职赔偿的员工们大排长队。图/ 手机截图


红灯与瑕疵

做背调,算不上是一笔小钱。

但价格和合作规模有非常大的关系。如果一年的单量超过万人,那平均下来花在一个人身上的钱不会超过1000块。但根据职级,有最便宜的99元套餐,也有针对高层的豪华版。

竹竹本来以为,自己的背调,应该只是走走过场。这是她职业生涯里第二次做背调,上一次,背调员只拨通了她留的证明人电话,她没有很多人印象里的职场后顾之忧。可是今年7月,竹竹已经完成了某大厂所有的面试和笔试,做好了谈薪的准备,对方却告诉她,入职背调没有通过。

上一份工作里,她所在团队的领导因故离开,同事都主动找好下家离职的时候,竹竹还“赖”在公司,直到被彻底边缘化。

因为不满自己的处境,竹竹在开会时和上级吵了一架。之后,上级布置的工作,不管是要求还是时间,或者为零的容错率,都让她难以完成。竹竹总是直接反驳,一方面觉得自己确实没做错什么,一方面是觉得就算被裁员,下一家公司的背调也只会打给她提供的领导那里去。

可最终,背调员打给了这家公司的前台,又打到了和她吵架的上级那里去。最终,负责招聘的HR告诉她,这个大厂不要任何被动离职的人,竹竹被pass了。

如今的背调程序里,身份信息和学历验证是最简单的环节,通过官网就能查询。工作经历验证和工作能力评价则会通过访谈曾经的同事和上级完成。

背调服务所涉及的内容。图 / 网络截图


访谈有明调和暗调之分,竹竹碰上的就是自己全不知情的暗调。但在合规的背调程序里,背调公司需要从候选人处获得授权,如果要自主联系,也需要征得候选人同意。有些公司不允许背调员自主联系证明人,尽管许多人会觉得,这是在给潜在的不合格候选者创造机会,但是王维纳很欣赏这种模式,“不要有罪推定”。

背调靠判灯模型来判断候选人是否合格,绿灯和蓝灯是轻微问题,黄灯代表有造假或与简历有差异,看招聘方能否接受,而红灯则意味着严重造假。显然,红灯候选者会面临一些处罚,比如有的公司会把红灯候选者放进黑名单,有的公司是整个集团永不录用。

不同的公司有不同的判灯标准,小一点的公司,背调公司会直接提供标准模型。在大厂,这套模型由背调公司和大厂共同制定。和竹竹一起被裁掉的前同事后来顺利通过了阿里的背调,但竹竹没有再“冒险”了,即使被动离职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她还是特地找了一份不需要背调的工作。她说,感觉自己像一个罪犯,需要偷渡到安全的地方,再换一个光明的身份。

红灯的高发处多是在工作经历那一项。背调行业有3月党和6月党的说法,这也是判灯模型之间最常见的差异之一,也就是说公司能接受候选人简历上的工作年限和实际情况差别在几个月以内。一位背调员解释,一位踏入职场的新员工的工作经验到底是一年多还是两年,区别是非常大的,但对于一个工作七八年的老员工来说,三个月的工作差异只是很小的问题。

但在大厂,差异和造假的边界是流动的。当某个部门要开展新业务,需要大量进人的时候,任何不配套的地方,都可以变成一个不严重的问题,业务部门会容忍一些“小的瑕疵”,当他们急需人顶上干活的时候。

在公司的扩张期,这一点尤其明显。

在过往的很多关节战役点,无论是与快的和Uber展开价格战,还是开城、铺设更多业务线的时候,滴滴都需要更多员工。这使得滴滴的背调红灯率不低,一位负责过滴滴背调的项目经理提供了滴滴某段时间的背调数据:红灯率为10%。在她的资料里,同期美团的红灯率是5%以下。一些更为严格的公司,红灯率只会更低。

“你想想,这些公司用两三倍的工资和福利来招人的时候,那些投简历的人是什么心态,会不会想要赌一把?”王维纳说。

而当进人需求高于一切的时候,红灯候选者也有机会得到工作。

韩大潮刚入行的时候,调查出候选人严重造假,给了红灯。雇主让韩大潮再去找找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最好能把结果改一下。她拒绝了这个要求,而且那时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查出来的红灯候选人,还是顺利入职了。

可高红灯率带来的影响更多隐藏在水面之下。如果候选人不合格,重新招人或许已经是最轻松的结果,韩大潮见过有公司的员工因为背上了巨额网贷,而选择了挪用公款逃跑,事情发生之后,公司才开始了全员背调,包括已经入职的员工。

背调通用的判灯模型。图 / 网络


回头去看,王维纳开始在国内尝试背调业务的时候,正好是外企经历了金融危机后,开始走向没落的拐点,以往花很长时间培养新人、制定严苛但通人性的规章制度、做精益化管理那一套已经不再被推崇。

而这十几年间,伴随着互联网行业崛起,经济迅速发展,需求火热、跳槽常见,谁都想更快找到“来了就能干活”的人,谁也不想要没有通过其他公司背调的人,“大厂之间会持续对方的判灯标准、相应的审批流程,他们互相比对的背后可能是全方位的不能输。”韩大潮说。

因此,候选人以前的经历显得尤为重要,背调成为了大厂间互相内卷的砌墙砖。这个行业也迅速火热,一年数个或者十数个万人级大单,对头部背调公司而言不成问题。


图 / 韩剧《未生》截图


“局限在过去的评价”

8月已经见末,很快,背调员又要忙起来了。

在过去的十年里,王维纳见证了背调一步一步被头部公司纳入常规管理的历程,他的公司也直接被它们影响着。

背调行业如今的规律是“金三银四,金九银十”,最繁忙的这四个月,尤其对应着互联网大厂的春招和秋招,两个大量进新人的时间段。

最直接的改变是工作时间,王维纳刚开始接短视频行业的订单时,常常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一会儿要10个标准,一会儿又全部推到重来”,客户的消息常常在半夜抵达。后来,他去了这个楼梯间和办公区都贴满标语的公司驻场,每天的下班时间都刷新记录。有一天晚上熬到十点半,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窃喜,想着今天终于不用熬夜了,可收起东西刚准备走的时候,办公室呼啦啦进人了——他们刚刚只是去吃了个饭。

背调的内容也越来越复杂。大厂的判灯模型每年都在变化,尤其是在巨大的公关危机之后,大厂会叫上所有的供应商,反复调整。以往,背调并不会涉及私德,但在现下,公共空间能容忍和接纳的东西越来越少,员工的私德问题常常会发酵成巨大的灾难,雇主们希望调查的内容,从工作经验延伸到私德、观念、过去的言行与周遭的一切。2020年某前合伙人的舆论风波过后,阿里巴巴也让背调公司回访了这个人的背调,尽管,那已经是七年前的了。

韩大潮不久前接到了一则职场真人秀节目的订单。这档节目曾被曝出有嘉宾简历造假,而这一次,除了要调查嘉宾的过往履历是否真实,节目组还想要调查嘉宾父母的背景信息、嘉宾的社交账号上是否有不当言论,尽管没有人告诉韩大潮,究竟什么是“不当言论”。

图 / 日剧《非自然死亡》截图


可是调查私德是个难题,既没有标准,从伦理、法律的角度也都站不住。

大多数时候,背调有其局限性。无论模型如何升级和变化,但归根结底,这是把人框定在一个模板里评价。入行许多年后,王维纳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评价一个人怎么能有标准呢?报告冷冷冰冰,像八股文一样有一个固定的模板,但是候选人的人生可以由一份背调报告就给出一个结果吗?”

王维纳常常会想起电话里的那些声音,真的被候选人打动,和出于客气的职场套话,是完全不一样的语气。但最终落到背调报告上,这些都会消散,只剩下一句评价或打分。

他也记得那些不公和遗憾。一个候选人因为在背调规定的时间里,未能预约到自己上级的时间,前领导评价那一栏空缺,但他的对手,另外一位候选人的那一栏是完整的,且不是负面。最终,前面的候选人就成了失败者。

还有一回,王维纳自主联系证明人,电话那头的人压低了声音,他问自己的电话是候选人提供的,还是背调公司自主联系的,当听到答案是后者时,这位证明人松了一口气,约定好了时间。

下班之后,王维纳接到他的电话,证明人的背景音里传来地铁播报和人挤人的声音,但对方兴致很高,都不需要他提问,把候选人在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工作能力怎么样全部捋了一遍。当然,大部分是负面评价。

王维纳说,很多时候,背调都只是一个局限在过去的评价,“职场不是一个能用黑或白划分事情(的地方)”。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想起那些越过楼下的保安,混上这台要刷卡且指定楼层的电梯,来到公司门口的人,他们在刚刚结束的背调里得到了红灯,失去了工作机会。有的人只是不服气,为什么自己的求职之路卡在了背调环节。也有的人要把自己从小学到大学的拿到的每一个奖、每一段光辉履历都数出来给背调员听。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人生被一个红灯否定了。


图 / 电视剧《傲骨之战》截图

(韵韵、韩大潮、竹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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