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散文】|| 黎道忠:车家小巷_语文阅读

车家小巷位于羊场街上中段，是去沙井走后朝的捷径之路，总长不足五百米，由大小不一的青石铺就而成。每天经过小巷的时候，大脑里总会想象自己身着一袭蓝布长衫，在巷里遇见一位打着油纸伞的青衣姑娘，然后我们相互依偎，十指相扣地穿过小巷。然而几十年过去了，我守候的青衣姑娘不曾出现，倒是一位不善言谈的农村女孩，默默伴我走过了风风雨雨的过半人生。

其实羊场街上真正的车家小巷是在上街，是车姓人家与侧面古庙香客共同行走的通道，后来破四旧关闭了古庙香火，车姓人家也不断用杂物来堵塞香客往来的通道，使通道渐渐变窄，后来政府又派人拆除庙中部分楼阁来开办学校，几户车姓人家也趁机扩大自己的房屋建筑，最后这条通道变成了只能排污的水沟，几家相邻的住户忍受不了太阳天时污水沟里释放的氨气，纷纷搬离此处到别的地方去居住了，车家小巷也就不复存在了。

现在车家小巷的形成经历了一段很长的时间。不足五百米的小巷开始没有称谓，但随着居住人口的增多，小巷在不断延长。居住在这里的人和想寻找在这里居住的人都觉得这儿应该有一个具体的称谓便于介绍自己或别人寻找，于是就有人把这条小巷叫做车家小巷，究竟是谁最先把小巷叫做车家小巷的，现在已无法考证，后人只是沿用这个称谓罢了。小巷里居住的车姓人家并不多，只有巷口、巷中和巷尾三户人家。巷口车姓人家祖上是地主，曾经有过短暂的辉煌，后来被打倒了。巷中一家是城乡居民户，一年不用劳作，每月有国家定量供应的粮食，算当时比较好的人户。巷尾一家是雇农出生，且有一个子弟在部队服役，后来提了干。若论当时的权势和威望，应该是巷中住着的卢姓和黄姓两户人家，一个在农村信用社当会计，一个在供销社当主任，可小巷没有用这两户人家的姓氏取名，而是取名车家小巷，是否与这三户车姓人家的某些经历有关，抑或一些其他什么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车家小巷的房屋建筑没有统一模式，土墙的，木质的，也有部分砖混结构的。唯一相同的就是小巷铺就的青石路面。出太阳的时候，阳光被小巷两边的屋檐遮挡，偶有穿过稀疏茅草或门窗洒落地上的，会在路面留下一些不规则的黄色图案或斑点，光滑的青石表面还会有蓝幽幽的青光闪现。若是雨天，外地人进出小巷突遇大雨，小巷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蓑衣和斗笠可以任意取拿，方便时你可送回，走远不方便也就算了，不久，户主又会重新编制，再次挂在门前的木钩上，等着下次遇雨的外乡人取拿。阴天的时候，巷中刘姓人家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身着白衫，常常坐在自家后院屋檐下的秋千上静静地看书、习画，像一尊雕塑，文静而秀美。荡秋千时，又像缓缓流动的沙沟泉水显得温婉动人。她边荡秋千，边绣玫瑰，嘴里还轻轻哼唱着母亲教的小曲儿。

巷中的车姓人家，家主是羊场街上年龄最大的，也是车姓人家辈份最高的。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不敢打听，更不敢直呼其名讳，从小就跟着大人们叫他幺公，其辈份之高和受尊重之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他有一门秘而不传的发糕手艺，其配方不会轻易示人，就连子女也很少看到，怕他们不慎外传，影响自家生意，所以把配方收捡在家中最隐秘的地方。乡村赶场天是最热闹的，只有供销社的面馆和街上三家居民户做的发糕卖。但幺公的发糕是最先卖完的 ，没有剩佘。他的发糕色白、质细而弹性十足，手指压上去，会凹陷出一个圆圆的小窝，铜钱般大小，不会破损，捏在手中，感到粘性柔和、舒适。不添加任何杂物，纯正的口感，是乡村赶场人饥饿时的最佳选择。幺公是城乡居民户，没有农田土地，就靠这门手艺赚钱到粮站购买定量供应的粮食来养活一家人。

巷口的车姓人家，其祖上是地主，自己属于子女，阶级成分不好，被下放到边远乡村居住，后来国家恢复政策，又重新回到街上，只是巷口的房子被大队分给了其他农户居住，暂时不能归还，如今回来，只能由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居住问题，大队给予适当的经济补助。

巷尾的车姓人家，不仅一个孩子在部队提了干，几年后另一个孩子也光荣参军，这是何等的荣耀。一人参军，全家光荣，何况是二个孩子在部队服役，没多久，孩子的母亲入了党，成了大队妇女主任。后来，提干的孩子带着部队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负伤后退伍回到地方工作，几年后下海经商，如今在沿海某城市建有自已的工厂，每年回来，不但要走亲访友，还要修缮老屋，走时，还要带走一些家乡子弟到自己的厂里去务工。

巷中的幺公突然离世时，仍未把做发糕的配方交到子女手中，幸好他的后人拆建房屋时，在一个木质榫头的夹逢中，找到了被几层塑料纸包裹的配方，后来国家改革开放，他们去县城发扬光大了自己的发糕生意，如今在县城早早就买了商品房，偶尔回到小巷，也是匆匆忙忙的，生怕耽误了自己的发糕生意。

小巷留给我的最深印记，还是巷中刘姓人家的女孩，说话和颜悦色，对人客客气气，人不仅长得秀气漂亮，读书更是努力，长大后考取了大学，成为小街第一个大学生，真正是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一时成为美谈，毕业后分配到沿海某省工作，三年后辞职办厂。她学的是外经贸，利用自已的特长办了刺绣厂，如今把分厂建在县城，更多的家乡子弟有了就业的机会。

如今，小巷的房子翻修了很多，但大部分仍保留了原来的样式，只是搬迁到城里的住户多了，小巷的行人也就少了，白天看去，小巷宁静清幽，夜晚除了巷中几盏路灯和不太明亮的几家灯火，整个小巷一片沉寂。可到了年末或节假日，小巷又是人来人往，一片欢腾，人们相互问讯，互相道好，互相祝福，小巷又回到了昔日热闹的场景。

站在巷口，我常常会在记忆中捡拾小巷的点点滴滴，总会记起雨天的时候，巷口的风声和雨落瓦檐的声响，总会记起早晨起来的时候，无数白色的柳絮在小巷里漫无目的地飘飞，然后轻轻跌落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总会看见油黑发亮的青石还会泛出湿漉漉的光影，仿佛是昨夜细雨里疲惫待熄的灯影不舍隐匿。赶早市的菜农，从浓浓的白雾中穿巷而出，颤悠悠的扁担上挑着上下晃动的箩筐，筐里绿油油的青菜上缀满了晶莹的露珠，他们走出巷口，来到街心，开始了一天的叫卖，直到黄昏，当热闹的街市慢慢沉寂下来，他们才把卖空的箩筐叠在一起，扛在右肩的扁担上，左手提着从街心买来的鱼或肉，满脸红光，穿巷而出，把长长的身影，留在小巷的青石路面上……

刘金国，笔名说话的云，湖南临澧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新乡土诗歌研究会副会长，常德市诗歌协会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三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先后出版长篇小说《洞庭听风》，中短篇小说集《白娘》《一晃十年》、诗集《说话的云》《撕夜》《百花诗猫》、散文集《心存月光》等多部，其作品被《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中国小说家代表作集》等收录，被《芙蓉》《湖南文学》等多种报刊杂志选载。获第八届、九届丁玲文学奖，中国当代小说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