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作品选登|祝贺:古镇,一只剖开的橙子(散文)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11-03 20:11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点击上方"同步悦读"免费订阅

古镇，一只剖开的橙子

■祝贺

阝勹

像积蓄多年，以一条叫清溪的河流命名的古镇，用瓠子的白花、扁豆的紫色花、黄色的南瓜花,在这个早晨与我相遇。

坐落在省道边的古镇，像这条蜿蜒在江淮大地上的藤蔓上的一个果实。走进去，展现出一个有包浆的历史存在。明代万历年间的万年桥,塌陷在河流上。半山半圩之间的河流，像悬河，堤身的影子成天重重地覆盖在桥身上，压得此桥如

此弱小，像居住在小镇老街的老人，越长越缩。万年桥,其实也只有四、五百年的历史。那些用来造桥的银两，或许是善举之家几辈人的心血，或许凝结着造桥工匠自身的血汗，唯有桥身坚固万年，才能不负初心。桥名的寓意再真切不过了。轻轻抚摸青石的桥拦杆，能触摸到造桥匠人的体温。

从桥西到桥东，一排排低矮的破败的房子，从中可以窥见古镇如水的流年。老屋的主人，也许就是镇志里省略号所指代的。小镇地势北高南低，东西巷居住、南北街经商的城镇规制依稀可见老街与河道并行，呼应水陆交通的繁忙而繁华,分上、中、下闸三段，闸为跨街天桥式建筑，闸上有房舍，闸下为木制闸门，夜间关闸落锁。建闸，防土匪的。街道两侧多为砖瓦房、木质槽门，少数富户建有阁楼，三进大院。三条青石块平行拼成的一米宽街心路面，从上闸一直延续到下闸，街面中间有青石凿成槽沟，供独轮车行走。据老辈人说，小镇老街的青石板十多年前还到处可见。可惜的是，老街开挖下水道，把原来铺在青石板上面的水泥层铲掉，粗鄙的施工者省事，干脆把青石条，全部用挖掘机刨出，有的扔掉，有的被打成碎石，乱填于下水道两侧。几百年的老街记忆，像黑板上擦字，一下子从人们的眼前抹掉了。

从老街折向朝西的巷子，通往河边，过去那里有一座码头，停靠四乡八镇的货船。走到河边，是新开辟的一条水泥街，一路蹲着卖菜的人，有的还穿着夹袄，或许凌晨就在菜地摘菜，虽是入梅时节还是需要厚实的衣服来御寒的，那是睡在空调房子里的人所不能体验的。放眼望去，路边提篮叫卖的，清一色都是留守老人，妇女居多，菜篮里盛放着瓠子、冬瓜、莴苣、豆角、苋菜、玉米、辣椒、茄子，还有带叶的鲜桃。时光像在倒流，在我上初中的江南小镇，我的母亲与邻居们早上到街上也去提篮叫卖。她们的穿着，她们的卑微未有多少变化，每天都早于黎明去田地干活，都是“一群收集露水的人”。

沿街叫卖的留守老人，把乡村的光阴都藏在她们的沉默里，把乡村的往事都藏在她们的寡言里。老人在静寂的光阴里衰老，像我寂寂走过的这条破败老街,目光像那雨后的水泥路面的反光.与新生活的时尚和富裕相比，更显破烂而不堪。她们用褴褛衣裳罩着的人生，古董般的人生，沉默的人生，成了我心中隐隐而痛的集市。

她们大多使用的是老年机,不能用收钱，就怯生生的与坐地行商的有的人商量，顾客扫他们的付钱，完了，坐商兑给他们人民币。多数坐商是愿意帮忙的。老年机响铃振耳，有人在一旁接电话。高亢的响铃像是专门彰显打电话人的热情的，自自然然回话声同样热情得震耳欲聋。

新时代在她们面前关闭了一部分窗户,她们像生活中的马拉松赛道上退了场，无论如何也冲不到前方的领奖台了。提篮回家，数钱的声响，是她们的快乐落满大地的声音，是幸福的声响。这在我的记忆深处清晰可辨。我少年时常看见母亲在生产队劳动之余，辛劳地在自留地上种菜，兑换快乐。那种快乐就是光芒，照亮她多子多苦、多子多难的生活世界。

眼前如我的父母亲般年纪的提篮叫卖的留守老人，篮子里的菜蔬是新鲜的，是城市里的味蕾喜欢的，更是那些从乡村逃离到城市的人终生想念的。我在城市吃食堂，常常吃到的都是胡萝卜、马铃薯、大白菜、粉丝，看见小镇街市摆满带露水的连着嫩叶的蔬菜，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买，恨不得把一条街带回家，也不时冒出住回乡下的想法，与陶渊明无关。那或是以一种农家乐游客的心态，快乐而略带伤感，怀念从前吧。

古镇的新区高层住宅楼群，挺胸迎接早晨的霞光，在我的眼前已将老街的四周围合。一平米的房价也是小镇人一个月工资难以企及的了，显得这方老街的残余，多么苟且偷生。

依诗人车前子说法，省道把古镇一剖为二，像剖开一只橙子。过了河上的洋桥，是公路剖开的那一半，是现代气息浓郁起来的街区，银行、超市、酒店都涌到眼前，涌到省道上。这是一条骑路街，汽车维修点、育婴生活馆、艺术中心、沙县小吃、苏宁易购、运漕小吃、支付九五折的加油站、都市丽人内衣店，鳞次栉比，显出与老街异样的生活样式。

小镇日出，缓缓升起。山岗上的野草顶着亮莹莹的露珠，像老人，用一生的清贫，躲避城市喧嚣；像菜蔬叶子上的露水，躲避骄阳。

小镇以现有的样子，保留了人们生活的一些形状。如果老街，省略掉没有文化底蕴的开发，省略掉纯粹把村庄里的人赶上楼的开发，挺住了落后高原期，也许有那么一种高原期吧，等待而至乡村振兴，如古莲般绽放，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会共存，会瓜瓞绵绵。但是，小镇老街的人们，还要过上多少平平淡淡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