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风 第四十五期 】 崇文阁 《刻钢板和出板报 》 / 浩飞

发布于 2021-11-22 20:12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刻钢板和出板报


文/浩飞


当兵的那些年,我是换了很多个单位的。但无论换到哪个单位,都离不开两件事,这就是刻钢板和出板报。

我在小的时候,是曾经临摹过柳公权的字帖的,因而会大致地写一些楷体字。到了小学的五年级和六年级,又跟着老师学了几样美术字,如单线体、黑体、老宋体等。此外,还掌握了魏碑和隶书的写法。在小学时我就开始刻钢板和写大字,各种字体变换着使用。那时候的我,在墙上用排笔写大字是不用先打框也能写得匀称的。

写字能写出几种样子,这在当年还是很有用处的。到部队后,我把我的这点小技能给用上了。那是在团卫生队的时候。有一阵子全队采中药。每天采回来的中药很多,有黄精、车前子、防风、曼陀罗等十几种植物,还有用竹竿子打到的四脚蛇。我见赵队长天天都在本子上记着中药的名称、品种和形状,觉得他挺劳累的,就开口问赵队长有钢板、铁笔和蜡纸没有。赵队长问:“怎么,你会刻钢板?”我说:“我可以把中药的说明和枝叶的图形刻出来,然后印成小册子。”赵队长听了很惊讶,但还是去团政治处借来了钢板和油印机等一套工具。

为了把钢板刻好,我在大小标题、内容和重点处分别用了不同的字体。等第一期小册子印出来时,我见赵队长是极为高兴的。接下来,我又承担起了出板报的任务。我刻钢板和出板报的事被传到了团机关,团机关刻钢板的活儿也曾找过我。记得周团长还来到卫生队看过我,说:“这小鬼不简单哪!”赵队长说:“你别打他的主意哟,这是我的兵!”周团长和我们的赵队长年龄差不多。在后来团机关的拉练中,他是第一个趟过拉萨河的。

不久,团农场需要一个卫生员,赵队长就派到了我。临走时,赵队长跟我说:“出去锻炼锻炼,注意,要给我干好!”我说:“队长,你放心吧!”

团农场在拉萨的北郊。我去那里的时候正值盛夏。营房的周围拥挤着繁茂的青草,野花在闪闪地开着,还有一条清清亮亮的水渠悠悠地流着,真是一方好风水呀!管理团农场的领导是团后勤处的徐助理。他看我年龄小,就给我分了一个看管青稞地的活儿,任务是有牦牛来吃青稞的时候把牠们赶走。这期间,我经常抽空帮炊事班烧火、摘菜和提水。有一天,徐助理从团里领回一块黑板,直呼我给大家出板报。我清楚,徐助理是知道我在团卫生队出板报的情况的,也就没有推辞。

由于是新黑板,写字有点打滑,我便用湿抹布擦了一遍,等干了才写字。又由于是团农场的第一次出板报,没有稿件,我便选了几条毛主席语录写在了上面,没想到大家看了还鼓起掌来。等到第二次出板报时就有稿件了,这是徐助理布置大家写的。我一看都是些“枪杆诗”,虽有错别字,但思想内容却都很进步。为了照顾全面,我把所有“作品”经过摘录后全用上了,出了满满的一黑板。大家围拢来看时,又给我鼓了掌,我自己也觉得美滋滋的。

为了使板面的整体布局好看,我常在空白处加一些小插图。我虽然不会画画,但画些草叶竹叶之类的图案还是凑合着的。为了写好通栏大标题,我把粉笔折成适当的长度横着使用,写出了垂露、悬针和波划,大有毛笔字的特点。与此同时,我又凭想象写出了一种草体字,是用红色粉笔写出来,再用黄色粉笔勾边的,有人说像毛主席的字,还有人说是像郭沫若的字。

团农场的板报大约是每周出一次。记得还在民主会上征求过意见,看有什么需要改进的。那个年代部队里都是有话直说的,不像现在这般拐弯抹角。当然是有表扬的,也有批评的。有人批评了,我就认真改进,板报也就一期比一期出得要好。我在团农场呆了两个月,大约出了七回板报。中间,徐助理还给我派了一个战士当助手。等我离开团农场时,出板报的事就交给这个战士了。


我是带着团农场给我做的鉴定回到卫生队的。赵队长看了很满意,说:“表现很好!”几天后,赵队长通知我去西藏军区军直门诊部参加新医疗法学习班。这个学习班是西藏军区办的,参加学习的人既有来自各个部队的医护人员和卫生员,也有来自地方的藏医。负责人是军直门诊部的唐主任。也不知唐主任是出于哪种考虑,指定我当整个学习班的班长。现在想来,可能因为我是空军的缘故。班上有六个组。我发现大家都还能听我的指挥,只不过在喊我“班长”的时候加上了一个“小”字,变成了“小班长”。同样的叫法后来也曾有过。那是在大学毕业后的第二年参加陕西省第一届眼科学习班的时候,这一回我又被指定为班长。这个班有六十二个人,都是来自全省各地的医生。由于学员的年龄普遍比我大,“小班长”这个名号又给我加在头上了。

新医疗法学习班学习的内容是“割治疗法”和“针灸麻醉”。上午课多,有四节,但下午却常常只有一节。这样我便有时间逛一逛,但不准随便出门。军区大院环境优雅,门诊部的大厅宽敞整洁,立着一个很大的黑板。有一次我走进大厅,看到一个护士正在写板报。我见她写得慢,就上前帮忙。这下被唐主任知道了,以后一出板报就喊我。学习班历时两个月。这期间我和唐主任混熟了,临别时总觉得有些不舍。我归队后是又去军区看过他的,但离开西藏的时候,却因时间仓促没能来得及去跟他告个别,留下了永久的遗憾。

我回到团卫生队就开展了针灸麻醉。记得是开展了好几次的,麻醉效果也确实是有的。若干年后,我和当时卫生队的薄志建副队长在西安相遇。几天后,他给我送来了一张老照片。我一看,这正是当年在卫生队搞针灸麻醉的场景,照片上有我,还有薄副队长和李复兴军医。看着照片,想起当年,心头自然是滚热的了。



时间到了1970年10月,团里根据上级命令组成机动作战连开赴扎东山。赵队长这次又把我派出去了。我临走时,他还是像先前一样地跟我说了那句话:“出去锻炼锻炼。”扎东山的连长原是团司令部的张参谋,他了解我,便自然地把出板报的事交给了我。在海拔四千七百多米只有石头和白雪的高山上,有一块板报立在各个营房中间,是确能平添几分气色的。为了把高山上的板报出好,我下了很大功夫,每次都力争做到既鲜艳又好看。我那时就写诗,都是反映部队生活的,常常挑几首抄到黑板上,又因我是卫生员,有时也把防病的小常识写在上面,是得到了大家的不少好评的。

七个月后,连队从扎东山撤防,我又回到了团卫生队。赵队长知道我已经填了入党志愿书,自然是高兴非常的,但还是说了句:“人长大了!”六天后的一个晚上约十点钟,赵队长突然通知我:“立即准备,明早五点钟出发去西宁,然后去成都学习!”匆忙中我只把随身用的物品装到了提包里。第二天早上四点钟,赵队长把我喊醒,我快速打起背包,五点钟坐上拉萨空军指挥所的汽车出发了。这一天,是1971年的5月10日。

八天后,我到达了成都,来到了锦江边上九眼桥畔的成都空军医院。我入学的成都空军医务干部训练队就设在这里。当时,整个成空先期报到的学员包括我只有三人。队长姓张。有一天他对我们说:“你们当中谁会写毛笔字,给咱们写一些欢迎新同学的标语贴起来。”我见同我在一起的那两个同学没有吭声,就说:“队长,我能凑合着写。”于是张队长就把写着口号的一张纸交给了我,并叫那两个同学跟着他去拿彩纸、墨汁和毛笔。张队长拟好的口号有三条,一条是:“热烈欢迎新同学!”再一条是:“学好本领好上前线去!”第三条是:“护士工作有很大的政治重要性!”记得当时我是用草体字写的,一共写了三十多条标语,从学校的大门外一直贴到了各个教室的墙上。张队长看了很满意,说:“等开学后你把出板报的任务也给咱们兼起来。现在你就在黑板上写点啥吧。”我说:“可以。但开学后如果发现有谁的字比我写得好,板报就叫谁出好吗?”张队长表示同意。可是开学后没有发现有这方面特长的学员,出板报的事我就没有推脱得掉。这期间,还有两次刻钢板的活儿叫我干,那是刻学习用的参考材料。


我在成都空军医务干部训练队学习期间,赵队长从拉萨来成都开会了。见面时,我们一起在成都空军招待所吃了一顿饭。我问:“队长,你当时咋不早些通知我,弄得我跟谁都没有告别。”赵队长说:“你上边人多,过早叫大家知道了你要上学,这有好处吗?”赵队长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没想到你被扣在成空了,我是真的舍不得呀!”赵队长对我好我心里知道,喝了一杯酒,我就哭了。

原来,赵队长是提前就跟医训队说好了叫我学放射线的,是毕业后再返回拉萨的。可是到了成都情况变了。当学员们都聚齐的时候,成都空军指挥所宣布,所有各单位来此学习的学员都算调离本单位,学习项目统一安排。这样一来,我被安排学护士了。当时我是闹了情绪的,要求不学了,回西藏去。为此,医训队的赵教导员还专门给我做了思想工作,说了句实在话:“你不知道的,学护士比学放射线有前途,将来有机会上大学呢!”

这个上大学的话被赵教导员给说应了。五个月后,按照上级指示,在我们医训队的学员中用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出三个人去第四军医大学军医系上学。我被全票通过选上了。离开医训队的那一刻是十月里的一天晚上八点半,同学们都蜂拥着跑来相送。有送袜子的,有送枕巾的,有送钢笔的,还有送上一封信的。我知道这都是同学们的情感,便没有推辞,打开提包都装上了。医训队的学期是一年,只学了五个月的理论课,中间还去什邡县金河山区采了半个月的中草药。熊教员说我的学习成绩是最好的,并且还承担着出板报这些学习以外的工作。我的女同学刘霞采药时在悬崖边上踩滑,紧急情况下是我给拉住的。这些都在同学们的心目中产生了好印象,选大学生的时候便都投了我的票。分别以后,我很怀念这些同学和教员。第二年四医大放暑假时,我专门在成都下了火车去看他们。由于大家都已毕业,我只见到了分在成都空军医院里工作的同学和医训队里的教员。

四医大当年在重庆。入学时我被分到了一中队。由于跟我一起从成都空军来的方荣友同学嘴长,把我原来出板报的事给说出去了。这下子我就被迫地进入了中队革命军人委员会的板报组。说心里话,我是真不愿意接手这个活儿的,因为这个活儿是要分散学习精力的。事实也正如此,我们板报组是常常在同学们都入睡后还在继续劳动着的。继红是我们的组长,她是从沈阳军区来的,文章写得很好。成员中除了我,还有海岩和泽龙。板报每次都弄得很漂亮,图文并茂,比之我先前出过的板报,档次要高得多了。海岩的粉笔画,在我后来走过的单位里是再也没有遇到谁是比他画得更好的了。




大学毕业后我留校了,接着又换防来到了西安。1985年6月7日,是我们毕业十周年的纪念日,在校学员组织了一次庆祝活动。海岩此时恰在一院进修,刚好赶上。我说:“海岩,咱们再共同出一次板报吧!”海岩说:“好!我也正有此意!”于是,我在会场正面的黑板上写了一个通栏大标题,海岩画了一幅大大的粉笔画。大家一看,画的是一个巍峨的重庆高滩岩四医大的校门。思绪的帷幕被立刻拉回到了当年,真是感慨万千哪!

时至2014年,我在群里邂逅地找到了继红,攀谈之中,共同回忆起了当年在中队出板报的事,兴奋多多,惆怅多多。继红说:“只是不知泽龙和海岩他俩现在何处哇!”我说:“我也很是思念他们,思念咱们中队所有的同学。假如有一天,大家都能重新聚在一起那该多好哇!”我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同学们如今都分散在祖国的四面八方,要重新聚在一起又谈何容易!

记得我是把我大学毕业以后的情况说给继红听了的。自1975年开始,我先是在干部处工作,后又到二院当了眼科医生。十多年里,刻钢板和出板报一直都是我的事。由于长期刻钢板抓铁笔,我的右手中指末节处已经形成了一个明显的凹痕。

曾经有人问过我,说你在部队干得那么好,怎么还转业了?我是坦然地告诉了他原因的。1984年我写完长诗《太华新歌》后,是立了三等功的。但接下来的三年里却发生了一系列的波折,这些波折导致了我的转业。我想,转业何惧?人是要有一点气节的!只是协理员胡忠义说的那种话,是着实地叫我不得不认真地记着的。他说:“你破格提为正营,写东西弄得连政治部的干事都不如你,可这回你完了!”但几十年走过来,我发现我并没有完,还活着呢!而协理员在整了人之后,他自己的心里在后半辈子就能安宁了吗?――害过人的人,其心里总会有一片抹不掉的阴影,这是古往今来的定律!

再把话说回来,这就是,我的整个军旅生涯,都是没有离开过刻钢板和出板报的。如今的部队里,出板报的事还有,这是部队的传统。但刻钢板则早已淘汰了。最感痛惜的是,我留作纪念的一块钢板,不慎在搬家中丢失了。如今能够见证我当兵岁月里刻钢板的历史的,就只有右手中指末节上的这个凹痕了。


(2016.8.3)


浩飞,西安市诗词学会会员,西安市音乐家协会会员,陕西省诗词学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创作范围:古体诗词,新诗,散文,音乐文学。有著作《浩飞词选》《浩飞诗词选集》《格律诗三要素》等。



“诗经里”(诗歌作品)

“崇文阁”(散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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