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义||《人生如茶》选摘:古都咸阳

人生如茶》选摘

古都咸阳

弃教从政来咸阳，

安装队里水工当。

古都咸阳站稳脚，

工资待遇喜成双。

咸阳是我国著名古都，至今已有三千四百年历史，“地处九峻山之南渭水之北，山水俱阳，故名咸阳”。

前不久，有位朋友曾经好心提醒我：“你久居咸阳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应取网名为‘山水俱阳’再说‘青山浮水出’也不适合你的性格。”有道理，我1979年到咸阳，至今已40多个春秋，一直在这里生活，可蓝田是生我、养我、扶我成长的故乡。故乡是我心中永远的话题。无论是孩时少年的回忆都刻骨铭心。‘青山浮水出’不符合我的性格也没错，那是我来咸阳后，一幅山水画处女作《青山浮水出》是第一参赛作品，仅作纪念。咸阳生活了40多年可能还会更长一些，可给我的感觉是过往烟云，记忆也是断断续续。

省建六公司是驻咸企业，下属十多个单位，企业工种很多，分技术工种和熟练工种两大类，技术含量大的工种要从头学起，工资起步低，熟练工种起薪大，但工资待遇提升缓慢。权衡之下，我最终选择了公司安装队，学起了水暖工。

班长孙国祥是江苏人，八级水暖工，一米八的个头，条形脸，红鼻子，高嗓门，一口南方方言。我一见面就有些惧怕。生活环境以及个人生活方式与教书时截然不同。我每天早早起床洒水打扫宿舍卫生，给师傅买饭洗碗，上班一般是搬运材料的体力活，晚上下班还要收拾工具，总是最后一个下班。由于我勤劳、吃苦、好学又尊重师傅，很快得到了班长的喜爱，我才有机会使用卸、装、擦洗、带丝等重要工具，干些简单的安装活，整整两个月后才让我接触安装图纸。识图是他们最大的技术难题，就连二级工甚至多年的老职工对图纸也是一知半解，马马虎虎，往往出错。有一次下班后，我清点工具时发现少了一把管钳。师傅把我们几个叫在一起，指着图纸说：“管钳就在这个地方。”并先后让两个年轻师傅上楼去找，结果跑遍整个大楼都未找到。我插嘴说：“我去拿。”我很快在六楼手术室左侧的洗手间里找到并拿了回来。师傅惊奇地问我：“你怎么知道的？”我以实相告。其实师傅说得很清楚，就在图纸上的六楼，具体房间图上也有标记，只是好多人对着图纸脑海里却建立不起来大楼的立体空间。从此，师傅们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为了弥补低水平生活，一些计件、包工提成活师傅都让我干，我干的这些计件活既符合标准又缩短了工期，每月下来，计件钱和提成奖远远超过我的基本工资。

同我一起进班的还有两名同志，一个是改变工种的张士奇，小我两岁，二级工，人称小张，那我自然就是大张了，在班组，大张就成了我的代号。两张身强力壮分在一个小组，干起计件活更是得心应手，质量好，速度快，获得的奖金最多。星期天组装暖气片，我俩配合默契，每天每人可拿到三至五元的补贴。我凭体力和技术弥补了工资差额，每月的生活费和零化钱基本能保证。但我家在农村，上有老人，下有妻子儿女，生活仍是艰苦，比不了城里人。平时下班或礼拜天，别人都换上了干净漂亮的衣服逛街，可我仍是“下山老虎一张皮”穿着工作服，也无心闲游。师傅和同事见到好吃的和喜欢的东西都买，而我往往以不爱吃为由找借口离开。但总有几个嫌贫爱富的江苏人，背地里骂我说：“你看大张那个怂样，不是不爱吃，是没钱。

在这年冬天，一场小病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那是初冬的一天，我配合电工在工地上安装锅炉。我俩爬在地下室的百吨大锅炉底部做上水管焊接。氧焊质量要求高，每焊接一个管子约需半个小时，氧焊火花强烈，散热多，尽管冬天我俩也是汗流浃背。由于工作条件受限制，干一会儿就要歇一歇，或另换他人作业，这样爬进爬出费时间，也很麻烦。为了节省时间多学些技术，我俩只好在潮湿的锅炉地沟里仰卧休息一会儿继续作业。一热一冷的，再加上湿气严重，不几日我身上出现了许多红点。市二院皮肤科的医生诊断为热人受潮引起的严重湿診。班长让我休息治疗，医生让我口服扑尔敏，注射葡萄糖酸钙，几天后仍不见效，队部同意我停工回家休息治疗。回到蓝田老家已是腊月二十三，再过几天就要过大年了。我浑身瘙痒难忍，疼痛不堪。那年过年实是过难，记得大年初一，来我家玩的乡党都被我支走了。我勉强撑了一天一夜，就去汤峪泡温泉，听说天然挑花水能治百病，特别对顽癣皮肤病等疑难杂症有很好的疗效。我泡了几天不但没有见效，反而原来的小红点变成了片状，进而皮肤感染全身腐烂，感染面积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已经危及到了生命。无奈之下，我在民间寻求偏方。经舅表瞿生贤介绍，焦岱镇有一祖传名医能治疑难杂症，特别对皮肤腐烂带脓包的病人治愈率百分之百。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那名医姓李，挂牌行医，室内锦旗多多，看起来是有点儿名气。他看了我的症状后立即夸下海口：“只需一针，药到病除，终生不犯。”

既然如此，不妨试一试。我抱着侥幸心理，打了昂贵救命的一针，还外敷了药，没想到过了几日仍未见效。病情日益恶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经全家人商量后决定去西安大医院治疗。爱人请假陪我去西安市第一人民医院就诊。门诊医生检查后大吃一惊，腐烂面积过大，危及生命，建议立即去市第二人民医院住院治疗，因为二院皮肤专科在省内处于领先地位。据爱人回忆，那天我们住在西安东大街镐京旅社，我时昏时醒，她担惊受怕，彻夜难眠，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等待天亮。来到二院，住院大夫询问我的病情和家人病史以及前段治疗、用药情况。当我道出采用民间密方注射xx针时，大夫抱怨说：“你也太胆大了！那针是德国进口的，我国十年前就定性为毒品禁用了。那针风险性很大，过去是针对不治之症或即将死亡病人用的，弄不好一针下去就没命了。”这话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没再打第二针。

我是一个重病患者，在住院期间，爱人回了家，无人陪护，同房四位男病友，黑天白天都是不穿裤头光着屁股，每天早晚对着镜子涂药膏，人人一丝不挂。涂完药膏后像原始野人一样，面目全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如果不说话，同房病友和前来探视的亲朋好友近距离也难以辨认。

一天，我的老父亲从老家来医院探视，我和病友都在涂药房用药，他隔玻璃站在我跟前竟然认不出我。我喊了声“爸，爸”，他都没敢吱声。一位巡房的男护士介绍说：“这就是你的儿子。”父亲吃了一惊，问护士：“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还有救吗?”不等护士回答，我抢先一步拉住父亲的手，说：“别怕，我就是忠义，现在好多了，过几天就能出院回家。”回到病房后，父亲还是落泪了。为了使他老人家及家里人不再操心，我趁父亲院外吃饭的时间，破例把身上的膏药洗掉了，还未来得急换上裤头，父亲已经走进了病房。他看我浑身长出了新红皮肤，又哭了，这次是高兴激动的泪水。父亲下午要回家了，我忍不住说：“下次改侠来看我时，别忘了把儿子小波带上，我想孩子了。”那时女儿张艳还未出生。

在住院期间，单位看过我两次，第一次是班长李长安、工友赵光龙二位带来了水果和本月的生活费，第二次是工长来看我，并把我接回咸阳工地。

回到单位好多工友来看我，有些当年走得比较近的同志拍着我的肩膀开玩笑说：“我们以为见不到你了。”我笑着说：“当时我也捏了一把汗，以为真的见不到你们了。”工友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半年之后，也就是1980年开春，西安安装技校来了一批实习生，都安排在我们班实习。实习生大部分是城里娃，穿着很洋气的衣服，特别是女生长得细皮嫩肉，说话走路都文文气气的，宛如大家小姐，哪像个干活的模样？她们看到工地上到处堆放着笨重的原材料，工人师傅穿着破烂的工作服，抱怨说：“怎么来这个鬼地方实习！”有的竟然连自己今后从事什么职业、干什么活都不清楚。

理论和实践是有距离的，他们虽然学了些课本知识，但拿着图纸还是两眼墨黑。让他们拿十五分的上水管，可拿来的却是二十五分的。一至四层卫生间的结构一样，我带领的那几名实习生总是楼上楼下乱跑。上水安装到四楼时找不到变径的大小头，零件库房也没有。原来图纸有误，按图纸要求我无法安装，为此我和师傅吵了起来，实习生也站在他们一边。我只好翻开水工基础和水电安装设计等书籍查看。按要求，水暖设计上水管必须在一、三、五层变径，比如一楼是一寸的，三楼就是六分的，五楼以上包括五楼应是四分的。我力争无效，孙国祥班长与队上工长、工程师“会诊”后认为，可能是设计人员或晒图工的错误。为了给老师傅挽回面子，又请示了省总公司技术科，最终设计院更改了图纸。由于我的据理力争，为工程节约人工费、材料费达五万元以上。队上表扬了我，说我将来一定是个优秀的高级水暖工，是个有发展前途的好工长苗子。从此大伙儿在我的代号“大张”后加了师傅二字，我成了大张师傅。

我不会居功自傲，继续钻研业务。某年初，六公司对下属单位各技术工种进行考核，红头文件明确规定，全体技工每人根据自己的工作技能和实际操作水平自愿报考技术等级，考上什么等级就拿什么级别的工资。具体考核分理论和实践两部分，理论即应知应会的专业知识，实践即实际安装操作。工友和师傅们都支持鼓励我参加考核。恭敬不如从命，我直接报了四级水暖工，结果理论成绩得了满分一百一十分，名列全公司第一。十分是附加题，附加题是我高中学过的手开立方，当然不许查看四位数学用表，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会有这道题，其他同志都错在这里，只有我得了满分。实际操作是同工种同级别分在一个组，考点在我的工地上。我自然心不慌手不乱，操作更是得心应手，一气呵成，结果成绩优秀又是第一名。不过这次考核公司却以超越多级无先例为由，没有兑现承诺。

年终班长让我为班上写了一份总结，安装队主管宣传的张德周副书记看了后，发现语言流畅，书写工整，有一定的文字功底，于是约我谈话，夸我写的总结是队部总结第一稿，活像一份很有价值的经验材料。从此张德周与我接触多了起来，年终先进个人奖状让我写，队部一些文件草稿也让我把文字关，久而久之支部委员郭某对我有意见了。这位郭委员是文革的活跃分子，是文革后期革命委员会三结合的成员，他把我告到张茂盛书记那里，说：“张副书记偏心眼，觉得他什么都比我好，大小事都让他干，不给我面子。”书记也看过我写的总结，对我的经历了解一些，他还把这份总结送到公司党委宣传部，并推荐我去宣传部工作，让我安心等候佳音。

不久，施工工地由市人民医院搬到国棉一厂住宅区。一天有位身穿蓝西服、脖系红领带文质彬彬的人来工地找我。当时我爬在地沟安装下水管，副班长李长安大声喊：“大张师傅出来一下，有人找。”我以为是老家来人，就傻乎乎地爬了出来。我浑身是土，满脸是水，不成人样。我一见来人惊慌失措，不说穿戴天壤之别，就我一双脏兮兮的手，哪敢上前与人家握手？还是来人主动伸出了手。我本能地把手在上衣后腰间胡乱抹了两把后，才敢与那人握手。那人问：“你是张忠义，师范毕业，当过县中教师，对吧？”见来人对我如此熟悉，我惊讶地回答：“对、对，我就是张忠义。”那人自我介绍说：“我叫武春山，公司党委组织部的，你愿意去公司子校或宣传部吗？”武春山单刀直入，直奔主题。我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也没有立即正面回话，只是说：“哪里都一样，在校教书没感到多么轻松，在工地劳动也没感到怎么苦。”武春山看我为难的样子，说：“不用急着回答我，你认真考虑考虑，我还会来的。”

可能公司急需人，组织部、劳资科发函去灞源中学外调，提来了学籍档案和任教材料，我又出示了红皮金字的师范毕业证书和有关证件。劳资科审查后，按学历政策落实了我的待遇，月工资提升到五十二元，比三级技术工工资还高。公司通知安装队为我补发了四百多元的差额工资，这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这么多的钱我从来没有见过，为了答谢工友两年来的支持和师傅的厚爱，我拿出七十多元请客助兴，地点选在国棉一厂还未交工的工地上。工地宿舍无门无窗，就用两块床板合并当餐桌。聚餐事宜由班长负责筹办，并由他请来了安装队队长鲁宗民，工长翟俊峰，工资组沈某以及班组成员二十多人。李长安、赵光龙下厨并慷慨解囊，无偿供酒供烟供粮票。那时还是凭票买主食，一个馒头二两粮票外加五分钱，大肉每斤不到一元，还是上等鲜肉，生菜就更便宜了。一共做了二十多道菜，道道有大肉，还有鸡有鱼有虾，可算美美地打了一次牙祭。

由于补发了工资，也改变了我家的面貌。我第一次跨进银行的大门，把余下的二百元存在折子上。爱人是工分加补贴的教师，既是余粮户又有零花钱。这年过年给两个孩子增添了新衣服，又给了我七十多岁的老娘十块钱。一切安排停当，我心里美滋滋的，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不由得念叨起来：瑞雪兆丰年，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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