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恒”杯全国小微散文征文大赛选刊

童年记

——与禾苗一起成长的日子

■言之

虽然没有久居国外，不懂海外游子思乡思国的情怀，但也有几回国外出游的经历，游历久了，也有思国的情愫。在城市已住了数十年，每每想起童年时的故乡，依然有绕不开的浓情和愁思，脑海里仍然勾勒出村庄的青砖瓦房子、山间的阡陌小溪。说来也怪，年纪越长，记性越混乱模糊，可从来没有影响过故乡的记忆。虽然村庄没有流传惊世的瑰宝，但田野上的喧闹和宁静、老宅大院里四季斜阳的影子、儿时小伙伴的童戏却愈见清晰。对故乡的情愫，就像酒一样，越旧越醇，愈念愈深。

我的童年，在那条叫北亭的小村庄成长。村里一千多户人家，一条三米宽的黄土大道贯穿村头村尾。全村十三个生产大队，每个大队都有自家的祠堂，青砖绿瓦，檐楣上都雕刻着飞龙走兽、神灵和貔恘之类的图案，古老的传说从祖先的脊背延年绕梁。最有气派的数梁氏、陈氏和崔氏三大祠堂。村里梁姓居多，梁祠就最权威、肃穆、庄严，在村庄心脏位置最大的梁氏宗祠就成了我们的学校——北亭小学。说是小学，其实除了一到五年级（那时候是五年小学制）各级两个班外，还有初一、初二两个班，全校加起来十二个班约460个学生。老师百分之八十是本村的民办教师，只有校长和两个高年级的班主任是公派的。

学校就在大道旁，正面两侧有两颗百年老木棉。树根盘踞突兀在地面，延伸出十来米。树头不是圆的，而是从树干上长出一扇扇门似的似根非根的躯体，孩子们常常会绕着树头捉迷藏。每到春天，繁茂且硕大的花朵红艳艳，木棉树就像两个高举着火把的巨人，守护在孩子们身边。学校对开是一望无际的稻田，背后是一座小山岗——农民的自留地。山岗上有片片竹林和各种农作物，有一处靠近学校的桃源，是我们小女生的最爱。我们的课室紧靠后山。在花开和结果的季节，我会在课休的十分钟带上几个女同学从课室的后窗跳出去，跑到桃园赏桃花或者摘桃子。经常一玩就过了时间，回课堂总要被老师罚站。但作为班长的我，这种举动赢得了同学们的拥戴。放学后有时还会唤上几个男同学一起上山偷甘蔗、摘桑果，或者挖地里的番薯现烤现吃。玩够后胡乱扯上一把猪草带回家去，母亲问起为什么晚回就可以搪塞过去了。

课室左边的窗外是一片稻田，靠窗的一排位置是最受欢迎的，站起来能看到田间的风景（班主任为了一视同仁，每周整排轮换座位）。春天，田里青蛙欢唱，村人在田间除草、插秧，鸭子在田里呱呱觅食。人坐在窗下心早飘到田里扑蚱蜢抓青蛙，要知道，田野是孩子的天堂。这里的秋天，像年轻俊美的小伙子与秀外慧中的姑娘恋爱般，金灿灿的稻穗陶醉在秋的呢喃里。水稻成熟了，田野里脚踏打禾机的轰鸣和人们的欢笑声如风吹麦浪，此起彼伏。收割的喜悦夹带着稻草的香气一阵阵飘进教室，是多么让人心旷神怡。孩子们放学后会赶到田里捡谷粒，“粒粒皆辛苦”是在田里学到的。我的童年大部分时间就是和着青山田园的花香、草香、麦秆香和农药味，在朗朗书声里与庄稼一起成长的。现在想来，小学时光是多么有诗意。

农村长大的孩子总是离不开山山水水、离不开草木泥巴。七十年代物质供应很缺乏，粮食产量不高，农民在天公作美的日子里生活也过得结结巴巴。大人们在田地里耕作，小孩子帮着抓虾摸鱼捕青蛙摘野菜补贴伙食，日子也算有声有色。我小小年纪便背起箩筐到树林里拾柴火、赶着鸭子下田觅食。有时候也跟着男孩儿下河摸蚬，用扑蝴蝶的网兜捞虾，运气好时可以抓到野生塘鲺和黑鱼。柴火拾满筐，通常不忘摘几个应季的果子藏在里面带回家，如柿子、石榴、西红柿、荔枝、橄榄之类。严格说，这种行为属于偷窃，物主为防窃会在农作物旁树一个“刚喷洒农药”的牌子。但那时候的村人像一家人，只要不是偷鸡摸狗、顺手牵羊，这等小闹是由得孩子们去的。在农村，一年四季都有各样成熟的水果。摘果子不会爬树是很吃亏的，因为最大最熟最诱人的果子通常挂在高处。野孩子喜欢三五成群在林子里闹腾，爬到树上捉迷藏、倒鸟窝，我也因此练就了一身攀爬的本领，在树与树之间灵活得像一只野生猴子。我喜欢攀到高处探着身子去够那诱人的果实。有时候乐不思归，到太阳带着一脸倦容向人间挥手时才发现箩筐还空着，而小伙伴们都各散回家了。田野里寂静得如万物熟睡，只有或近或远的虫鸣发出孩子鼾声般的气息，我只得匆忙拔一把野菜往家赶。那年头不担心有坏人，却最怕有毒蛇。

家乡有一条小河，是珠江的支流，横穿了大半个村庄，灌溉着村里80%的农田，也是农作物输出的交通要道。夏季潮汐期或者下大雨，河水经常漫到大街上、漫进低洼的民房。生产队池塘里的鱼以为是天下大赦，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逃出来，却不曾想到大人小孩在街上或在自家屋里随手就抓了蒸煮了吃了。我从小就享受着广东歌谣“落雨大，水浸街”的快意。

大概四岁的时候，我在小河里学会了游泳。那时候河水清澈见底，妇女在河边石阶上洗衣，孩子们在河里洗澡。我家不远有一处河面宽广的水域，堤岸边斜斜地长满老石榴树，枝干树叶遮了一半河面，树下常常停泊着几艘待修的小木艇。夏天一到，孩子们把地面的游戏都搬到水里——抓人仔、捉迷藏、扔沙包、红绿灯，这里成了水上乐园。我们把套住木艇的缆绳放长以致可以用桨划过对岸；排着队走上一层楼高的独木桥各种花式跳水；比赛憋气潜游捡拾水底宝藏。好不容易待到石榴成熟，粉粉香香地垂到河面时，早就馋得像孙猴王入了蟠桃园的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游到树底下或爬上木船偷果。

时间，总是一分一秒地流逝，而时光，却斑斑驳驳深深浅浅地记刻在那里。

童年，就像没有经过开发的原野，真实淳朴，肆意天然，像学校前的两棵木棉树一样枝繁叶茂花朵硕红地伏潜在记忆中。在人生的长河里，童年该是最纯粹最透明的，不像成年以后在社会上、人际间存在各种各样的明争暗斗、功过利害。就算有一点小心机，也只是为了讨好父母讨好自己，不至于贬损别人。就像禾苗瓜果的生长只是应了季节吸收着大自然无私又无价的阳光空气，若农民心甘情愿地施肥除虫害，它们就快乐地结出丰收的果实，回报春绿秋黄的人间暖色。“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䎬䅉肥”，这种自然的乡土气息，最让人寻味。

童年的家乡是明明静静的。尽管南方的小村庄不如高纬度地带季节分明、色彩斑斓，却也有四季的风情，招人迷往。尽管江河的小支流没有波澜壮阔，只在大船经过江面时涌起的浪花断断续续若隐若现地送进一点涟漪，轻拍着拦着庄稼的河堤，但流经的地方也有岁月的温度和色香。面向土地的庄稼人读书虽少，却背起了太阳和月亮，知天象懂四季，用祖辈遗传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给生存产出粮食，给生活递送鲜花。虽有年代赋予的艰难和自然灾害的困厄，却没有人心和人性的腐化和悲凉。所以，我没有像大作家阎连科那样“看着父辈无休止的劳作换来无休止的饥饿，从小就立志逃离家乡的那片土地”。之所以对这片故土爱得深沉，是因为这里生长着我的童年，时光在这里浇灌出我生命最初的模样。我读完小学就转到父亲工作的小岛读书，工作后一直生活在城市。

崔艳颜，笔名：言之。广东省侨界作家联合会会员、广州市荔湾区作家协会会员。70后，生于农村长在城市，热爱大自然。从事影视传媒工作二十余年。爱好电影、文学和古典音乐。希望用文字美化生活、充实人生，喜欢随感创作。诗歌、散文见于公众平台。

《东方文学》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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