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行业真的要凉了吗?写给从业者与家长

1

消息是从 7 月 23 号下午传开的。那个名为「双减政策」的文件，开始在各个教育、投资群里疯传。

政策比所有人预期的都严厉。

然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股市狂跌。美股跌幅前三分别是：70%、63%与 54%。港股跌幅普遍也在 20%。

7 月 23 号这一天，依然有人心存幻想，说，这个文件是假的吧。

但越来越多的人都相信，这个文件是真的。

以公信力著称的财新在报道中提及，已经与不同地区的教育系统工作人员核实，文件是真的。

到了 7 月 24 号傍晚，中办、国办印发《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文件正式颁布。

铺天盖地的消息，所有人都知道：双减落地了。

2

在「双减政策」文件正式出台之前，无数教育行业的高管心存幻想。

1、周末可能只禁止一天，寒暑假今年不禁止，从明年开始禁止。

双减政策说：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

2、这个行业太大了，数百万人从业，数千亿收入，不会打掉。

双减政策说：现有学科类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营利性机构。从此之后，利润只能用于学校发展，不能分配给股东。

3、去美国上市，国家不好干涉吧？

双减政策说：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严禁资本化运作。

幻想破灭。6000 字文件，30 条细则，堵上了一切可能的漏洞。

3

但到了今天，依然有人心存幻想。比如，还有教育行业的高管认为：

1、既然不让做 k9 业务，那么，高中三年的学科培训业务总值得做吧。

错。高中三年的学科培训业务同样在强监管之中。

2、素质教育、职业教育会成为新的风口。

错。当年学前教育被监管，幼儿园不许上市，这批人认为，那么就做学前学科启蒙与 k12 教育吧。

好吧，几千亿的资金砸到学前学科启蒙与 k12 教育。

最后，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几千亿的资金打水漂，几万亿的市场烟飞灰灭，堪称惨烈。

这么多资金再往素质教育、职业教育砸，重蹈覆辙吗？再打水漂？

4

之所以心存幻想，是因为这些人从来没有明白，教育行业的本质是什么？

教育行业的本质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感染。参见：真正的教育

但，教育行业的很多公司是如何做的呢？人为区分了教育与培训两个不同的行业。他们认为，教育行业做的才是教育；培训行业做的不是教育，只负责补习、提分即可。

在资本的加持下，行业从业者人为制造了这种二元对立：

（1）教育行业做教育，培训行业做培训。
（2）教育行业负责学生的知识体系，培训行业只负责补习、提分，学生无需学到太多新东西，只需学习解题技巧。
（3）教育行业按照教育规律做事，培训行业可以超前学，只要保证高分即可。
（4）教育行业需要精通教育心理学、儿童发展心理学、脑与认知科学、课程设计、班级管理等等，培训行业只需精通如何拉新、转化、留存。
（5）教育行业依赖教师，培训行业依赖流水线分工。
（6）教育行业负责公益，培训行业负责赚钱。

这不是扯淡吗？行业从业者自己都这么调侃自己行业：行业开大会，谈人工智能，来一屋人；谈运营，来一操场人；谈教研，没有人了。

好比，你本来是一个人，我人为区分了好人与坏人，既然我们是坏人，那么我们做坏事就完全可以。

任何一个人，都是先为人，再做事。

不是不可以教解题技巧，不可以提分，不可以提前学，而是要因材施教，要尊重孩子身心发展规律，要给社会带来增量价值。

依稀记得某司的发家史。原本某司起家的时候，学员的小学数学是从四年级开始学的。这个听上去还符合儿童发展心理学规律。结果，既然小学四年级可以提前学，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提前到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甚至，提前到六岁、五岁、四岁、三岁。

于是，有了今天盛行的三岁开始打着思维训练的幌子学数学的荒唐景象。

如果不是孩子二岁实在不会流畅地说话，我相信，还会提前到两岁。如果基因编辑技术许可，我相信，还会提前到孕期。

这不是资本的贪婪是什么？这不是坏人坏事是什么？这个锅也让远在 15 年之后的高考来背？

5

对教育行业从业者来说，放弃幻想，扔掉培训，回归教育，这才是王道。

从来没有什么培训行业与教育行业的对立、切割，只有一个行业：教育行业。

要凉的是培训行业，但教育行业作为几千年历史的行业，怎么可能凉？

天地君亲师。

「师」在儒家文化圈，是一个很有道德优势的职业。但，「师」并不是可以肆意制造焦虑、割韭菜的理由。

摸着良心问问，自己是教师还是营销？自己是做教育还是做培训？

二十多年前，我师范大学毕业，在北京某名牌高中当教师时，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我知道自己并不合适从事中小学教育。

但我说，只要当一天教师，就要对得起学生。这是伦理，更是一个教师的基本修养。

十多年前，当自己真正开始当教师，教大学生与教师们时，我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我一直用「师者之心」要求自己。因为深知一个好教师对人多么重要；一个坏教师又会如何毁掉一个年轻人的热情。

什么是「师者之心」？学生学不会，自己比学生还急。

有「师者之心」的教师不会觉得课程精益求精是麻烦；不会觉得学员提问是一个负担；不会觉得不断改良课程是给自己找事。

我希望只要以我为主的课程，的确能激发同学的好奇、引发对人性的思考、唤醒对智识的追求。

6

很少有教育行业从业者意识到，在今天，从事教育，你可以选择头部公司这类夺命狂奔的融资路线，也可以选择另一条手艺人路线：做一名自由教师。

自由教师，不依赖头部公司平台，不仅仅是响应国家政策的必要，更是教育行业从业者职业生涯发展的必然。

工作家庭生活难以平衡？35 岁危机？对公司的教研不满意，但自己又改不了？服务少数孩子，深耕社区？

这些是自由教师的优势。

同样，自由教师面临很多劣势：打广告能力拼不过头部互联网公司的投放。教研一个人拼不过一个团队。

但，双减政策，正是从源头上干掉了很多。

头部教育公司还能投放广告吗？能比一个有 IP 的教师更有效率吗？

头部教育公司花费那么多心血研发的教研平台，难道不会开放给公立校吗？开放给公立校，难道不会开放给自由教师吗？

我有一位朋友，他组建了一个群，里面的上百位教育名家大半都是自由教师身份。

一位体制外的青年教师，到了一定阶段，要么是教育机构管理者；要么是自由教师，更开心地做自己。这两条道路是体制外青年教师的宿命。

当上帝给你关上了门，你可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上，反正我们要开空调了。

浩浩荡荡的行业巨变之时，恰巧是那些具备「师者之心」的自由教师能在这个行业中胜出之时。

7

有教育行业的同学问，阳老师，你说的是针对那些有教研、教学能力的同学。但是我是从事运营、产品、辅导教师这些岗位，怎么办？

答案是，如果真的热爱教育行业，那么你必然有分辨能力，同事中哪些是具备真正的「师者之心」的教师；哪些是混日子的。

用你的能力服务好他们即可。参见：一点自由

如果不热爱教育行业，那么为什么还有必要在这个行业中死磕？

尽快改行吧。（如何转行？参见：《转行》推荐序：如何转变职业生涯？）

那么多教育公司都要转型了，你不改行还等什么？

往什么方向改行？

（1）教育行业的一些受影响小的分支。

比如，职业教育类。但要吸取教训，不要再去扎堆的职业教育公司，比如公考类，考证类，要去那些真正能提高社会效率的教育公司，比如蓝领教育类、数字化技能人才教育类。

再如，国际学校类。中国的国际学校已经形成一个较大产业了，全国近千所。但请注意，依然要吸取经验教训，不要去与公立校竞争的国际校。那些依然是政策强监管。而是去那些合规的、真正做教育的国际学校。

再如，教育科技类、教育内容类、教育出版类。真正地用心研发一个产品、一个内容、一本教材，给学生带来变化，这样的市场虽然不暴利，但它才是对社会价值极大的事情。

再如，真正的素质教育。中国最缺的素质教育并不是考证导向的、与升学强相关的音乐、美术、体育，而是这些：心理健康教育、应急安全教育、性与健康教育、批判性思维教育与哲学教育、非升学导向的阅读与写作教育。这些教育，依然前景广阔。

在周五，市面上开始流传「双减文件」时，我去教育部官网找文件，结果没找到，反而找到了一个当天颁发的新文件：《教育部部署加强学生心理健康管理工作》。参见：

http://www.moe.gov.cn/jyb_xwfb/gzdt_gzdt/s5987/202107/t20210723_546389.html

作为一名曾在心理健康教育领域从业十多年，研发了无数产品，写的教材先后印刷几十次的老兵，我同样希望与更多的同行推进中国的心理健康教育工作。

（2）其他行业。

比如硬科技行业、智能制造业、医疗健康行业等等。

请吸取经验教训，未来十年，整体的趋势就是提升核心科技能力、解放消费，共同富裕。那些与国家趋势背道而驰的行业，远离。

8

最后，再给爸爸妈妈们一点建议。

1、真的不用那么早那么急去鸡娃。

在给《游戏天性》一书写推荐序时，我强调了，过去四十年，如果所有的儿童发展心理学知识，只总结最重要的一句话，那就是：游戏对孩子来说，就像空气之于人类；水之于鱼；汽油之于汽车。

其实，孩子的发展无需那么结构化。越结构化，孩子的自我意志力越差。你需要留出足够多的时间给孩子用于自主阅读、自主探索。

如果在一年一万块的补习班与一年一千块的图书中，我建议你优先选择后者。

给孩子办几个图书馆的卡、让孩子自己学会阅读、享受阅读的乐趣。她/他人生中的很多问题会自然而然地解决。

大人你安排越多，孩子越无法做自己。

2、可以请学科培训教师，但只合适少数孩子，落后或天才儿童。

请记住，是孩子真的落后太多了，也是孩子真的很天才，校内进度满足不了孩子。才可以走出这一步。

有一句话说，以绝大多数人的勤奋程度，是轮不到拼天赋的。

同样，以绝大多数孩子的情况，是无需上补习班的。

3、可以花教育经费，但花在提升自己的育儿知识与真正的素质教育上。

绝大多数爸爸妈妈，都没认真学过儿童发展心理学，就拿着一些道听途说的理论，去教孩子。好比无照上岗。爸爸妈妈在鸡娃之前，先要鸡自己，让自己更懂孩子。

对孩子来说，心理健康教育、应急安全教育、性与健康教育、批判性思维教育与哲学教育、非升学导向的阅读与写作教育等等。

这些东西才是孩子终生受益的。

这次「双减政策」使社会整体卸压。之前如果孩子的闲暇时间，百分之八十在补习班上。那么，如今更理想的闲暇时间分配是：

百分之六十用于室内自主阅读、小区户外运动；百分之二十参加一些兴趣教育、真正的素质教育项目。不是那些与补习班大同小异的音乐、体育、美术、编程类项目，那不过是换一套面孔的社会竞争而已。

请记住，孩子的闲暇时间属于孩子自己！所有这些项目，家长可以引导，但要孩子自己作出选择。

对一个孩子来说，从小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有内驱力，永远比过早地进行社会攀比、参与同质竞争更重要。

小结

总结一下，对教育行业从业者来说：

1）教育行业真的要「凉」了吗？要凉的是培训行业，但教育行业作为几千年历史的行业，怎么可能凉？
2）不要心存幻想。以考证导向的音体美与职业教育是避风港。不是！不是！不是！
3）只有那些真正迎合国家趋势与符合教育规律，不以考证为导向，能给社会带来有益价值的教育机构才能长久！
4）身为教师，是否有「师者之心」，决定你在这个行业能走多久。
5）成为自由教师或教育管理者，是一名体制外教师职业生涯发展必然归宿。年轻的教师，要早做准备。
6）教育行业从业者，可以转向一些受影响小的分支；也可以转向一些其他行业，但都需要规避风险，不要投机。

当大家都采取同一种思考逻辑，流量，这不一定是对的。不要用所谓的「培训」为恶与庸俗来辩护。坚持自己独立思考，并且付诸行动，这很重要。

对于家长来说：

1）不要鸡娃！不要鸡娃！不要鸡娃！
2）更懂儿童发展规律！更懂儿童发展规律！更懂儿童发展规律！
3）自主阅读、自主运动、自主思考！让孩子成为孩子自己，而非成为大人的附属品。
4）孩子的闲暇时间属于孩子自己。

当社会上人人都在「鸡娃」与「学区房」时，它可能是一种符号暴力。不让自己与孩子成为暴力的合谋者、牺牲品。从小培养孩子的自主性，并且付诸行动，这也很重要。

不畏风雨，方见彩虹。祝各位教育行业从业者，顺利转型或转行；祝各位爸爸妈妈与孩子少点焦虑，多点闲暇。

以上。写于行业大变局之际。

阳志平
本文使用写匠创作，2021 年 7 月 25 日

相关阅读：真正的教育；鸡娃，鸡你个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