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周凌云:村中遇雨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06 09:56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村中遇雨

周凌云


对太阳出没于村庄的上空,我对它的考勤记载不全,哪天是火焰,哪天晒得温暖,更没有记录。只要把雨天记清就够了,雨天的日子一剔出,几乎都是太阳。太阳照耀的村庄,模样一样,升升落落是它的本分,不会编纂大起大落的故事。

雨天呢?不同。村庄的悲欢,有一部分是雨写的。雨天值得记载。我对雨天有耐心,心态也复杂。有时,我歌颂雨,为它献诗,有时,我跺着脚骂天,让雨也听见。

——题记




太阳雨

立秋后,常下太阳雨。

太阳仍然火辣辣,吊在村庄的高空,放射出丝丝缕缕的金光,照在树上,落到禾苗上,钻进了土地。几团云追撵着太阳。

突然,太阳的金线上,闪闪亮亮,好像金线在熔化,簌簌坠落。喔,这是太阳的金丝在补缀满天的雨帘。有些雨顺着光飘飘洒洒,有些雨,落在光上蹦蹦跳跳。太阳晒着,雨下着,分不清哪是雨,哪是太阳。雨和太阳律动着,一起编织太阳雨的奇景。

我琢磨着,太阳在天上,雨也在天上,走着走着,突然纠缠到一起了。有时候太阳蓬蓬勃勃,雨擦身而过,只湿透几缕金光。太阳照样扫过天、扫过地,扫过我们的头顶,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如果雨占了势头,就织下天大的麻袋,把太阳罩下了,万箭齐射,天地混沌,滚过雷鸣般的声音。雨的缝隙,发射出三四缕强烈的光芒,照在奔跑的羊群上,为羊群划一条明晃晃的道路。

下太阳雨,最神奇的是田坎雨。突然从山外涌出一股,越过太阳山,落进山腰,盖住一片林子和房子。雨在公路上跑着。密密麻麻的向我身边靠来。雨像无数的鞭子抽打着太阳,太阳退到我头上来了。我吓得想跑。跑得过太阳,但跑得过雨吗?我的头上,一边是雨,一边是太阳了。我眼前的一头老牛也是这样,脊背的一边晒着太阳,另一边淋着雨,脊背成为分水岭。前面的那片田呢,田坎外雨雾蒙蒙,弯弯的茅草,高高的槐树,都在雨帘中模糊了,而田坎内,庄稼仍顶着密密麻麻的太阳光。我看见农民正在地里收拾苞谷,太阳雨来了,来不及躲跑,男人淋得如落汤鸡,女人却干干净净。雨和太阳一直在田坎上僵持着,斗牛的架势。太阳和雨,谁更有力量呢?

太阳雨,从西边窜到东边,轰轰隆隆,一溜烟就跑了,有时又是啪啪啪啪,铺天盖地,一股一股抛洒雨花。

下太阳雨,农民喜欢。太阳有了,雨水也有了。连庄稼也喜欢。

雨,慢慢退了,退到田坎的外边,退到树林之中,最后又退到山后边去了。无边的雨帘,像舞台拉上了幕布。

昌亮扛着长长的竹扫帚,带着十几个娘们儿扫公路时,遇到了太阳雨, 昌亮淋了一身,雨过了好一阵子了,衣服也还没干透。金娥、万福、学珊几个女人却干干爽爽,有的只是头上跑了些雨星子,有的在树下躲过了。太阳雨一过,都朝回赶了。雨下过的地方,公路冲洗得洁净,没雨的地方,也只是囫囵扫了几下,把杂物、塑料袋撩到了公路外,下雨了,早点收工。

我坐着村支书的摩托车,赶到扫公路的现场。昌亮扛着长长的竹扫帚,一手持着农药瓶,一瘸一拐地走着,女人们三三两两紧跟着。

我对昌亮说,公路两边的杂草,不能图省事,用草甘膦一喷了之,使用农药我们要节制。

村支书沿途看了看公路,对打扫的情况很不满意。公路靠山边的水沟,拉圾并没有清除,一下雨到处漫流,庄稼地会被冲刷,水土会流失。我们就近借来些工具,一起又干起来。村支书叫来一辆三轮车,把垃圾全拖走了,拖了好几车。

每个月扫公路时,都是昌亮带一班娘们儿干。大伙儿心里有意见,扫公路怎么都是贫困户和低保户的事呢?村支书也没有好法子,琢磨着让全村的党员来干,但80多个党员都是老弱病残,青年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只能安排贫困户和低保户轮班来扫。他软硬兼施,要么说些好话,要么来硬的,不听安排,就说:下掉你们的贫困户和低保户!

虹,出现了。妖娆袅娜舞着长袖。先是若隐若现,飘飘忽忽,接着才是一个大的跨步,坚定的跨步,从太阳山跨越到后山。虹,是太阳雨的幺女儿,太阳雨把七彩灿烂的衣服都给她披上了。

太阳重新普照大地。好干净的天空!几只鸟躲过了太阳雨,向村子的上空飞来,有点悠闲和舒漫。

连阴雨

雨,下了一个多月了,大雨一阵,小雨一阵,绵绵细雨一阵,总是没有停歇过。天,总是睁不开眼睛。要下到牛年马月吗?太阳到底跑到哪里去呢?

一直没听到鸟的鸣叫了,影子也看不见,空中飞行的痕迹,早就织进雨帘中去了,那些山雀子不知会躲到哪里去,我替它们操心,真是无处可去啊,树上的鸟窝,编得再坚固,风雨飘摇,一两个时辰就被摧毁了。

花花朵朵也遭遇不幸。一切树木瓜果刚开了花,瓣儿和蕊就被雨打掉了,没绽开的花蕾,好像一直停顿在那里,休眠着,不能绽放,还有,本来饱满的蕾怎么就萎了。柑橘花也纷纷落下,秋后的好收成,别抱太大的指望了。蜜蜂们飞不出去了,就是雨暂停个把时辰,嘤嘤嘤飞出去,会落在哪朵花上呢?是吮吸雨水还是花蜜?生存有了危机。向老幺养的蜂子,死了一多半了,四十多筒蜂箱,只有十几筒还有嗡嗡嘤嘤的声音。

向老幺从12岁起就会养蜂了,从小就喜欢,一辈子就干了这件大事。他自认为这是件大事。他是个快活的人,会拉二胡,天天拉,也仿佛拉了一辈子,雨天,我隔三差五去他家听他拉一拉,但感觉不出好在哪里,都是几支老曲子,还走很远的调,不像是拉了一辈子的,但是我听到了他的快乐情绪。他家的房屋,一面墙都是蜂箱,几十桶,是全体蜜蜂的家。蜜蜂是养蜂人的千军万马。养蜂人却不是指挥官,不能发号施令,在哪里采花,吸什么蜜,是蜜蜂们的事情,只有蜜蜂们知道,桃花、李花、杏花、樱桃花在哪些人家,菜花儿、橘花儿在哪座山坡,红色的、黄色的在哪儿,紫色的在哪儿,花儿们在全村的分布,都在蜜蜂们的心里。养蜂人只顾用艾叶熏棉虫,打打扫扫蜜筒,让蜜蜂们住得干净就行了,然后最重要的就是割蜜。蜂儿们飞来飞去从不停歇,跑到几里外甚至几十里外采花蜜。

淅淅沥沥,一直是连阴雨,向老幺损失惨重,他的经济柱子是靠卖点蜂蜜,当下死了那么多蜂子,别指望像往年一样收获了,是拦腰折断了。不过客观地说,向老幺蜜蜂产量也没怎么增长,都与上年持平便不错了。农户种植的瓜果蔬菜、橘柚桃李,还是喜欢打农药,花儿开得蓬蓬勃勃时,蜂儿飞上枝头,有的药死了,有的无功而返,有的在空中飞着飞着就栽倒,像一架小飞机中途失事了。向老幺厌恶别人打农药,看见人在橘树上喷药,就喷口水偷偷骂几句。村里的生态好不好,向老幺的蜜蜂是试剂。房前屋后,蜂儿莺歌燕舞,在村庄里穿来梭去穿针织线一般,空气就像脆生生的苹果,香甜得可口。蜂儿飞得少了,空气就是旱烟呛人的味道。连阴雨也下得好啊,虽然饿死了些蜂子,但可以把些污垢淋一淋,冲一冲,太阳最终会出来的,天地焕然一新时,再开些花,蜂儿们又会忙碌起来的。向老幺多养蜂,还是为了女儿菊英。菊英精神病不好,他一直都有一块心病。好一阵,歹一阵,变变幻幻。要吃药,要住院,要开销,养蜂酿蜜都贴了她,虽然享受了扶贫医疗政策,但养蜂的事业丢不得。不论好歹, 一年有好几万元的收入。

二胡的声音并不清脆,不是把好二胡,我并没有享受到音乐的美感。但是这把二胡是菊英在县城读书时买回来的,他很珍惜。向老幺后来才知道,班上一个男生爱拉二胡,菊英爱听。回家了也要爸爸天天拉她听。

我来听,也是在连阴雨里度时光,天气压抑人,要自寻乐子。菊英听,是向老幺在疗养女儿的心情。长长的连阴雨,让我和这家人有了融洽的联系。饭熟了,留我吃,我也不假意推辞。农民都是直肠子,不是弯弯拐拐的,虚心假意,繁文缛节,只有饿肚子,和农民打交道,要直,要诚,要真心为他们办事儿,才能和他们交上朋友。我虽然不会拉二胡,但是我喜欢音乐。他没有简谱常识,全凭感觉。一支新歌子,他只要听别人唱两遍,就全会拉了,这也是天赋。如果他还年轻些,我可以在县城找个老师教教他,纠正一些毛病。上了岁数了,就让他这样接着自己的路子拉下去,他有自己的“简谱”,如果再去纠正一些习性,反而不会拉了。菊英爱听就行!

雷阵雨

看起来,天晴了,但还是有云,一团一团,一块一块,一片一片,有的还一丝一丝,一时云,一时太阳,阴一阵晴一阵。太阳从云缝中挤出来,就像射出的一束束激光,照射在太阳山上。瓦栎树,银杏树,刺槐树,高高挑挑,也泛出金光,仿佛太阳山上真的长出了金条,一下子好像冒出了一丛丛的美丽传说,此时,山上的万物都在兴盛繁茂。

突然,太阳又被遮住了,太阳山又暗淡下来。整座山像泼满了淡淡的墨水。但是一切都是清晰的,山的轮廓、树和人家,并不是模糊一片。但是一块天大的幕帘,罩住了村庄。每一种事物都倒向荫处。太阳不再沉默,谁也抵抗不了太阳。当幕帘开始揭起的时候,云慢慢退去了。山峦重新灿烂起来。一团云,两团云,还在与太阳周旋的时候,就像一两团淤泥沉落在地上了。

这是上午的景象。

晌午后,云层慢慢堆积起来,密密实实的越积越厚,越积越黑,比村头那棵核桃树的大黑洞还要黑,黑鸟在空中飞行,已不能分辨,压在我们头上,像一口巨大的黑锅,我们的头发甩上去,可以绞缠到乌云中去了,呼吸也感到急促。

有一个小小的闷雷在天外响了,听起来,好像卢二不经意的一声叹息,隔了一阵子,这阵子正好是卢二从家里走向村委会的时间,他顶着黑云,仿佛戴着无边的帽子,来取救济的衣服和被子。闷雷多起来,一个接一个,串到一起了,像我的鼾声连续不断,一高一低,一长一短的,有时听起来,不止一个雷,很多雷混在一起。感觉有一支神秘的部队降临,脚步是多么密集和紧迫。

一团光在黑云中闪过,刹那,黑云被撕裂了,散乱成无数块,丢在天边,这道光并不是直线,是一团神经系统,像我随意画画写写的折线,散乱无序,瞬间即逝,比我眨一下眼睛还闪得快。闪电,总是开路的先锋,是探路的旌旗,它指向哪里,雷声便冲向哪里,这是一场战斗。闪电和雷声组成了军团。有雨点密密麻麻洒下来。闪电扯得更远了,像导弹在天空穿行,雷声大起来,狂风随即也到了。

卢二领了物资硬要回家。

耀眼的强光在我的眼前乱射起来,我立即捂住耳朵,“轰!”,巨大的雷声还是炸响了,好像就在头上。雨,倾盆而下。天地一片混沌。一会儿,雨,奔跑到太阳山那边去了,一会儿,又从太阳山跑回来。反反复复。

一阵闪电;

一阵响雷;

一阵骤雨;

一阵狂风;

突然,一声开天辟地的雷响,炸在古老的核桃树上。

一切平息下来后,我们去看那棵核桃树,它被击倒了。哇—哇—哇,我们在路上行走时,听到空中有一只黑鸟悠闲地叫着,接着又听到一只在叫,感觉是藏在一棵高大的树上,哇,哇,哇,节奏急促一些,另一座山上,也有几只黑鸟仿佛在应答,哇哇,哇哇,哇哇。凡听到黑鸟的叫声,村里都没有好事情。

卢二被雷打死了。

几百年的核桃树,看起来粗壮,里面已空洞了。我曾看见村中的孩子,捉迷藏,在里面躲藏过。卢二肯定是藏在里面躲雨,被雷打了。卢二只在村外偷偷摸摸,并没做过好多坏事。

跑暴

有一只黑鸟从太阳山的最高端飞过来了,哇,哇,哇,声音由远及近,翅膀扇得越来越快。村庄那棵最高的树上,好像也有几只鸟回应了几声,我的头顶也有一只,哇,哇,哇,也叫了三声,好像在接应那只飞回的鸟。飞回的黑鸟绕树三匝,离开了高大的皂角树,它的身后也飞动着几只黑鸟。我才看见皂角树上有一个鸟窝。

哇,哇,哇。

哇,哇,哇。

村里的黑鸟,大部分起飞了,跟着那只大黑鸟飞翔的方向。平时也没注意,村里究竟有多少鸟,现在集结到空中了,黑压压挡住了太阳,才明白,鸟比人多多。鸟都飞走了,留给村庄的会是什么事情呢?》

天气闷热极了。我无缘无故地冒汗。狗喘着粗气,舌头伸得更长。树静止不动,蝉也不叫了。

太阳山的头顶突然冒出一团乌云,像核反应堆,朝天上膨胀,膨胀,膨胀。无限地膨胀,也向村子压来。有一阵风也掠过来。并不是那种凉爽的风。头顶几个“炸雷”把我惊吓住了,仿佛失了魂魄。

“跑暴了!跑暴了!”有人喊叫。

“跑暴了!跑暴了!”都在喊叫。

人们惊慌失措。有的赶紧收拾院坝上的苞谷。金黄耀眼的,如果被雨淋了,会烂掉,猪也不会吃呢!有的扛了工具,从庄稼地拼命朝家里跑。先是看见核桃大的雨点,零星地落在地上,旋即,密密集集坠下来了,仿佛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我的心揪起来了。

雷声滚滚。狂风大作。暴雨翻过太阳山,越过几条岭,像城墙一样碾压过来。暴雨跑到哪儿,哪儿就地动山摇。整个村庄很快被暴雨包围了。

跑暴过后,高木秀林折断,山洪咆哮,有些地方改变了模样。村民的房子有倒塌的吗?贫困户的橘园和茶园有冲毁的吗?我们驻村工作队和村干部从村委会出发,紧急分头行动,检查灾情。

还好,全村还没有房屋倒塌,也没有群众伤亡,田土冲毁却普遍。各户都报了损失。

我们工作队住的房子受到摧残,这是银之的家。

“长头发”的牛群冲散了,不知都躲到哪里去了,我和八组的理事长组织了十来个人,让“长头发”带路,遍山寻找。“长头发”给牛搭的棚子全被风雨掀跑了。“长头发”没有在自己房屋周边给牛建几个牛圈,如果将牛集中起来关在一个圈里,也不是好事,那么多牛挤到一起,迟早会干出些蠢事来,怕不好收拾残局。把牛棚分散,在各个山坡儿搭建些棚子,让牛各有其所,悠闲地吃自己的草,风雨来了,到自己的棚子里躲躲雨,也都安心,各不理视,也互不往来,牛们觉得自在。如果之间有灵犀沟通的,彼此在各自的山坡上“哞哞”的叫几声,算是打个招呼,实在是想聚拢一下,干点事情,也是耳鬓厮磨一番,再在牛背上架一架后,又各自散了。如果有些事情没有干成,大概要待几个时辰,直到把事情做彻底。也有牛聚起来闹事儿的,“长头发”有两条牯牛,“长头发”叫它们大牯子和二牯子,它们好像前世冤家一样,一聚头,四只弯弯的大角就绞到一起了,不是你进就是我退,一直从一个山坡斗争到另一个山坡,有一次斗了半天,都斗红了眼,还是不分伯仲,“长头发”只好将一把长长的竹扫帚点燃,伸进弯弯纠缠的四角间,两个冤家才骤然分开。

“长头发”的牛群,陆陆续续有了下落。有几条躲在倒岩屋下,能挡风雨,还惊魂未定。大多都进了山洞。“长头发”在山洞一出现,牛们都“哞哞”的叫了一阵,都从洞里出来了。

大牯子和二牯子滚到山崖下,摔死了。“长头发”哭丧着脸。

“我就指望这两条牯子啊!以一当十啊!”

没错,这两条牯子作用大着呢,“长头发”十多条牝牛全靠它们繁殖。我们给“长头发”也报了损失。村委会当即将四千元产业发展经费先补贴给他,上报的损失批下来,再补给他。

秋雨颂

终于下了!下了!!下了!!!

该死的东西!怎么才下啊!

雨是一根一根密密麻麻的针,发出冷光,扎破云层,从空中飞跳,又扎在农家的屋上,也扎在庄稼和土地上,发出的都是钢针般的声音。雨,深深地扎进土壤里就好了。

秋雨,是来得太迟了些,但我还是叫它:甘露。

全村60多口堰都干了。村民们不知渴望了多长时间。天天望着天。习惯仰头走路了。几个月时间,雨都跑哪儿去了呢?也有村民骂天,有种你就一直别下。人们对雨又爱又恨。

柑橘和庄稼可以揪个秋尾巴。以为今年的收成大势已去,看来还有转机。

下雨前,柑橘卷索了,蔬菜瓜果也都趴地上了,都感到无望。但村民们一直抗旱,拖着长长的黑黑的管子,从堰塘里把水引出来,像无数的长蛇在喝水。也有的从河里往山上抽。人还是不能胜天的。大自然无法战胜。天灾不可预料。

我从村委会出来,往租住的房舍赶。

天黑了,黑锅一样盖下来。突然,扯了一个闪电,几声闷雷滚过。怎么还打秋雷?正准备向天问一个问题,一阵大雨扫过来,啪啪啪,啪啪啪,射在我身上。脚湿了,裤湿了,什么都湿了。

回到宿舍,蹦一蹦,抖一抖,落了一地秋雨。

我不骂雨。

篾匠也跑到我们宿舍来,躲一会儿雨。身上全湿了。他说他刚从土地庙那里来,是他把雨求来的。求了个把月的龙王爷,没求来雨,今儿到土地庙,求土地公公,求了十遍,这雨就来了,真灵啊!篾匠说的土地庙,我知道,几乎天天要从土地庙前走过。如果把它说成是一个“庙”,那就是把堰塘夸成了海洋,把芝麻说成了西瓜。矮矮的,窄窄的,建得粗糙,容得下三四只鸡。里面也并没供神像,只立了块小石碑,碑上刻有两行字,一边一行:保一方水土,佑四面平安。一块红布披挂在碑上。碑前放些吃的。大概土地公公也要吃吃喝喝吧!土地公公,也叫土地神,是最小的神。这个庙也有些年头了。是怎样建起来的呢?某年,几个人在这个沟边,开山炸石,改田,一个人被夹入石头之间,挤压死了。后来,这几个人就在这里垒了个土地庙。实际上,谁也没把这当个庙看。偶尔有人来燃香焚纸,求子求福求平安的。也有求了无数次,始终没有显灵的。有人说,篾匠哀求过土地公公,叩了好多头,也是一样不显灵,心里一时来了火,还在土地庙上洒过一泡尿呢!

篾匠说,雨是他求来的,我暗自好笑。我对篾匠说:这雨是怎么求的?我想听听。篾匠便小声地对我说,你听到就行了,不可让龙王爷和土地公公听到了,不然,这一求,就又成了淫雨天了。

公公,公公,

干得可怜啊!

干死了青苗,干死了草木,干死了百姓啊!

请求土地公公,及时打发龙王,打发雨王,把陈年老雨都送下来吧!

送雨20天。

大年三十,我接公公吃猪脑壳肉!

篾匠说,要求上十遍,哈哈哈,我求了第九遍就来雨了。

看着篾匠念念有词,我想起了村支书对篾匠说的话。

村支书曾对篾匠说:你把雨求下来了,村里把你养起来,当个金宝卵。

篾匠对我说:我要找村支书去,他说只要把雨求下来,村里把我养起来的。

我说:这话你也听进去了?激将你,随口说的,我这时和你赌一下,你把太阳求出来,村里把你养起来!

篾匠说:现在时刻不对,不是求太阳时间。

我听听,我对篾匠说。

皇天,皇天。

淋得可怜,淋死了青苗,淋死了百姓。

请求开恩,退下云罩雨雾,显现日月之光。

大年三十,我接你吃猪脑壳肉!

篾匠求完,说:天晴了,我会去找村支书。

秋雨总算下了,真是好雨啊!篾匠心里舒服了,这不是给挖苦他的人,还了一个嘴巴吗?甚至骄傲起来,说自己是半个仙了,天旱能求来雨,涝天能喊来太阳。

我送篾匠回家。篾匠72岁, 腰也弯成了72度。稀稀拉拉的头发,全白了,而眉毛却像黑漆一样,像两把刷子。我在篾匠家里又聊起天来。讲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他与儿子住在一起。想与他分开。儿子偷了他的腊肉,送别的女人了,老子心里气,只图自己快活。父子见面都是横眉竖眼的。

篾匠也想找个女人。让女人做饭。自己做篾活。篾匠打听郑家湾有个寡妇,又有房子,房有屋后还有大片的竹子,他愿意到女人家住。请介绍人跑去说了,篾匠住了两天,女人骗了他5000块钱,介绍人也骗了1500块钱。

有一天,外村来了个妇女,买了2个篾背篓,过了几天,又来买了几个。篾匠明白了妇女的意思。又动了心,要请人去挑明。村支书知道了,跑到篾匠家,要篾匠断了这个心思,来骗你钱的,这大年纪了,真的是来找你谈恋爱的吗?篾匠说,是对他真有意思。村支书说:去请人说媒也行,把你的存款折放到村委会里来,村委会帮你保管。存折上几万块钱总是有的吧,我不怕你贫困,就怕你被骗。

我对篾匠说,钱再被人骗走了,村里真的要养你了。

篾匠,篾活儿做了六十年,一个甲子啊,靠这门手艺养活了自己,也拉扯大了两个儿子。女人被他打跑了。没有女人了,一直后悔。



作者简介

周凌云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散文创作,在全国数十家纯文学刊物发表散文作品,著有《鹰走峡江》《诗魂余韵》《诗意村庄》《屈原的村庄》《驻村记》等散文集。散文集曾获宜昌市“三峡文艺明星奖”和“屈原文艺创作奖”,散文作品曾获中国报纸副刊散文年赛二等奖,《为屈原守灵》获首届“汨罗江文学奖”白话散文离骚奖(一等奖)。






《三峡文学》2021年第9期目录


头条

于船长的最后一次出海/厉佳茜



访谈

努力钻到人的内心之中 ——刘德东访谈 /刘德东 孙红云 王 迟



小说

散步去桃花源广场/倪月友

平安无事/郭晓畅



散文

村中遇雨/周凌云

老房子/王倩茜

铁树花开/张 蕾



诗歌

诗歌人类学简史(组诗)/臧棣

土豆长在土里/赵俊鹏

小布丁的诗/小布丁

明月凹凸不平(组诗)/阮雨航



评论

电影《摔跤吧!爸爸》的会话含义探析/王 荣

“介入”与“活力”——重析“中生代”诗歌的价值走向/夏慧玲



译窗


论罗伯特·潘·沃伦的诗创作/哈罗德·布鲁姆

柳向阳 译



悦读

深爱那抹红/谢凤琴



书屋

学习雷锋好榜样/戴志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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