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五月,那些花、草、树和影子(外一篇)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12 21:32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五月,那些花、草、树和影子(外一篇)

李树侠

一进入五月,整个世界都是亮的。
到处是明晃晃的阳光,你走到哪儿,阳光透过树梢筛下的影子就跟到哪儿。偶尔也有乌云探出头,太阳躲了起来,天空莫名其妙丢下雨点,一阵一阵的,打湿了石阶缝里苔藓,也打湿了杏叶、桃叶和梨叶。花啊树啊,屋顶和门前的水泥地,都洗得发亮了。
也就那么一小会,一阵风吹过,沉重的云就被吹成了松软的棉絮,一朵连着一朵,一朵盖在另一朵身上。
白云铺到的地方,灰色的天空重新变得瓦蓝瓦蓝。
或许就是这一阵雨水的滋润,也或许是一缕阳光的催生,乡村的五月,铺天盖地都是少年荷尔蒙一样爆发的绿。
无边无涯的绿,波涛汹涌的绿,无可比拟的绿。
这些绿,给旷野滋生出更多的凉和爽,给行人的眼里种满了诗意。林中的鸟再也按捺不住,它们扑打着翅膀,从这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有时大声喧哗,有时窃窃私语,有时不管不顾就亮出了歌喉。它们的歌声因了这些绿,显得愈发婉转和抒情。
在绿的底子之上,可圈可点的好实在太多了。尤其在一个孩子眼里,这个季节,万物都美得不可言说。
杏子黄了,枇杷熟了,吃得腮帮子酸甜酸甜的。我就想赖着不上学,搬个小凳子坐在土墙下,对着花草痴呆呆看半天。
蔷薇姐姐是个爬墙高手。
春天刚冒一丁点的细芽时,她像发育不良的黄毛丫头,缩手缩脚站在墙根。可是天一暖,小南风一吹,就蓬蓬勃勃撑开身子,开始脱胎换骨了。五月不到,丰满圆润得像是回娘家省亲的大户人家媳妇,披红挂绿,一派喜气。谁经过那面土墙,都要细细端详,忍不住啧啧称赞几声。
我是很为自家的那几朵蔷薇骄傲的,花一开,一定要招来几个要好的小伙伴,炫宝似的让她们用干净的小手轻轻摸。倘若谁下手重了些,我必薄责几声。站在阳光下,那些花朵摇曳着,在潮湿的地上拖着细长的影子,太可爱了,我都舍不得让她们去踩。小小的年纪,心头竟然会有忧伤,可是,一触到那丝绸一般柔软的感觉,顷刻间心里像化开了一池春水。
金银花也顺着藤蔓往高处开。
刚开始举着个粉绿粉绿细长的小锤子,蝴蝶来了,蜜蜂也来了,她才不得不张开雪白的小手,招呼着客人。那么晶莹剔透的花朵,不到两天就金黄金黄,可是香气依然,起床之后,我蓬松着头发,不错眼珠的盯着它伸伸懒腰,再缓慢地打开自己。直到香气像雾一般弥漫,我才摘下来,插几朵在妈妈床边的玻璃瓶里,再插几朵在自己的小辫子上。这一天,淡淡的香气一直包围着我,整个人都轻盈得想飞。
月季开了粉的又开红的,花瓣儿是一边儿开一边儿落。虽然那个时候我刚刚上小学,但是已经偷偷把母亲枕边的《红楼梦》,囫囵吞枣地看了个大概。一直想着自己也有那么个小香囊,遇到枯了的月季花瓣、桃花瓣,仔细捡起,装进袋子里,贴胸藏着,或者找个无人处,哭哭啼啼地葬了。这个场景在我脑子里勾画了好多遍,连葬花的那个小锄子都在心里准备好了——妈妈掏菜地虫子的家什。
是的,面对一地残花,任谁都会涌起些许愁绪,可是那么小的人,哪里会认真地多愁善感,也就恍惚一阵子,蜻蜓飞过来了,蝴蝶飞过来了,它们盘旋在花枝上。我也顾不得锦囊收艳骨,踩着落花,追追闹闹去了。
五月还有茶花和杜鹃,虽是快要萎掉了,却还是鼓起劲儿,一心要把自己的美,坦坦荡荡、毫不保留地泼洒出来。
在空旷的乡下、在有月光的时候,我喜欢在房前屋后晃啊晃,提着装了萤火虫的绿茵茵的鸭蛋壳照路。我不喜欢用手电筒,光太强了,周围的影子就生出坚硬的棱角,有的似乎要作势扑上来,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老家的樟树最多,那些随着风一起摇摆的樟树,是一尾尾游动的鱼,而落在地上的影子,就是这些鱼吐出的泡泡。
我经常踩着树影跟这些泡泡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把自己小小的影子浮在泡泡上。有时穿行在树下,犹如在海底,享受着神秘的香气和安宁。偶尔一阵风过,花朵簌簌往下落,这些细碎的花瓣,在掉落的时候,散发出格外浓的香气。
五月的夜晚,我总是带着一身香气走进梦里。
我喜欢用“朵”来形容白云,也喜欢用“朵”来形容此时的树荫:一朵两朵的荫影,仿佛不知名的花,开在地上。只不过这些花朵被夜晚的黑涂改得失去了性别和颜容,但是也好看,有朦胧的美。
我习惯于把月光下的树称之为鱼,而飘舞的落花就是鳞了。你想想,静谧的夜晚,一条条鱼亮起银光闪烁的鳞片,不知疲倦地游动在乡村最隐秘处,游动在灯火与蛙鸣之间,这是多么令人新奇而沉醉啊。
走过老家的土路,我最愿意看到石榴树。在春夏交接的时候,她能代替蔷薇,一身火红地倚墙而立。
似乎在我见过的树木中,除了木棉,石榴应该是最热情的树了。它开出的花,在绿叶里摇动红色的小铃铛,热乎乎的,仿佛随时都要跳出来燃烧自己,并且还要把夜空“哧”地一声点亮。而那些在月光里倒下的石榴树影子,如果要用一种游鱼来形容,我肯定用锦鲤——红彤彤的锦鲤。
这是一条不安分的鱼儿,我有时候想,要是把某一棵石榴树栽在龙眠河边,它会不会“噌”地一下子跳到对岸的龙眠山去,随着性子纵一场漫天大火呢。
一朵一朵的石榴花,在风里跳荡,像婴儿的拳头,除了接受它温柔地捶打,你一时还不能有别的选择。那么一整个五月,你都会被一种甜蜜的暴力,火热的情感推动着,你就不会再怠慢自己,你的心里就会汩汩冒出几句诗。  
更多的时候,我学习那些树,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在风起云涌之时,做一个闲散的人,其实也很幸福。生活的烦恼,人情的淡薄,都统统被这些花、草、树消化掉,你很快就能丢掉千愁万绪带着自己的影子重新上路。 
再往六月里去,树叶就会更稠密,荫凉就越大。那一阵吹动过浮云的风,就会把你吹得越来越新,越来越像一只自由自在的夜鱼。
山中半日
是一条乡间的小路将我们引领到这里。离家数年,很多地方都已然陌生。之前漫无目的随车游荡,直至走到村子的边缘无路可走了,我们才拐到这一条道上。
路边的树,往深里绿着。透过窗外望去,有的在一步步退去,有的又一步步迎来。这好像我们的生活,总有人决绝的呼啸而去,又有人怀揣好奇迎面而来。
四月的天空辽阔而深邃,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堆积在蔚蓝的天宇。从山脚仰望,有几朵厚软的白云,似乎凝固了,软软地搭在山顶的树梢,而一低头,脚边那口浅浅的池塘,又将它们扯下来,丢进绿幽幽的水面上。
池塘的对面就是一大丛金樱子,远远的,雪白一片。我努力想靠近它,想将她热烈开放的样子拍下来。
是一棵鹅掌楸拦住了我的去路。
可能是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树字,所以我对世上所有的植物都倍感亲切。我常常长时间站在树下端详它们的枝干,它们的叶子,仔细闻它们的味道。它们长久地站在那里,不管是风口还是低洼处,土地是否贫瘠,总是那么安静,超然,似乎对一切了然于胸而又坦然应对。我有时觉得我的来历我的前生今世它们都知道,甚至我想说什么,它们也都明白,痴想得久了,觉得自己就是树的一部分,也有了它的质朴和平和。而我又是笨拙的,总是记不住它们的名字,记不住在哪里见过它们,我曾为此深深苦恼,似乎是自己辜负了它们。
面前这棵鹅掌楸,亦是我从手机里知道了它的信息。
此时日头略略偏西,树上鹅掌状的叶片,托着一层泛着油绿的光,在风中簌簌作响,就像一个顽童一刻不停地拍着手掌,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一两声咯咯的笑,真是有趣。仔细端详,在阔大的叶片间,有豌豆大的青果顶出来,圆溜溜,虎生生的,好看极了。可能是见多了乡下风物,而自己又词穷,现在我一看到美好的东西,就要用好看来形容。我真的觉得世上美好的东西,也只有这个词才能配得上。人也是!
鹅掌楸是好看的,站在树下的人也是好看的。
一阵鸟鸣从树丛中传来,那叫声我非常熟悉,是斑鸠,也有鹧鸪,都是我从童年起就喜欢聆听的天籁之音。这些鸟似乎闲得很,也浪漫得很,你叫一声,我应一声,有的蹲在树上叫,有的躲进草丛里叫,把寂静的山林叫得风生水起,把缓慢的步子也叫得急促起来。像是有什么拽着似的,就想着往野花最繁盛的地方去,就想着把自己也放倒在山上蓬乱的草丛里。
路边的野花真多,多得让你数不过来,这儿一丛,那儿几簇,这边的开在石头缝里,那边的挂在碧青的松树上,有低着头沈思,有将脸面扬得高高的,傲慢的样子,也有的鼓起腮帮子,仿佛要将响粉色的小唢呐吹上天,还有的什么也不顾,只是一个劲儿的香。深紫色的韩信草,雪白的金樱子,扣子大小的野山楂花,碎雪一样的六月雪……我都数不过来了,手忙脚乱地端着手机一个劲儿拍。
其实我是个非常胆小的人,走在乱坟堆里,一旦脱离了同伴的视线,就异常害怕,即使有那么多花开在身边,有大片的阳光落在身上。我一边走着,一边会频频回头,张望那个藏在树荫里的人。有时想想,不管在哪里,总有一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该多么好。管他是伴着走一程,还是将一条道走到终点?可是有时又觉得自己过于自私,该走的总要有,有多少人能忍住冷清跟你相守于这一山寂寂呢?
昨日刚刚下过一场透雨,空气里除了花的清香,还有腐烂的落叶的气息。是的,这是一种历经了很多风雨和苦难的衰败的气息,一种寒凉得令人想流泪的气息。只有侧身让过扬着清明花的坟头,屏住呼吸,静静凝视一条虫子的尸体时,你才能闻得到。
此时,我想到了死亡。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尤其在这鸟语花香的山中,我刚刚好起来的心情灰败了,像头顶着一片绝望的乌云——我毫无理由的放任自己去忧伤。
从山的怀抱里慢慢挣扎着退出,我发现自己的脚步失去了来时的轻盈。拖着长长的影子,我是一步一回头。
恍惚间,太阳已经一点一点沉下去。

作者简介:李树侠(花无语),女,安徽桐城人,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诗歌月刊》《星星》《绿风》《草堂》《散文诗》《新华文摘》等刊报和多种诗歌年选,多次获奖。著诗集《秋天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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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后语】读李树侠的散文,总觉得她在写作散文的时候,自觉或不自觉地借鉴了自己的诗歌写作经验。这算不上是猜测,因为我在读李树侠的这些散文之前,就知道她写过并刊发过诸多诗篇,还有一部诗集《秋天的一封信》出版。在《五月,那些花、草、树和影子》中,我也觉察到她将如何去结构一首诗的方法带进了自己的散文写作中。在她的散文中,那些“影子”潜藏着诗的节奏和韵律,隐隐约约地规范着这篇散文的方向,内在地统领了全文,扩充着作者所想叙述的疆域。作为读者,我也“看见”了那些“影子”在她的眼前跳跃、叠加、重合,构成意象。
有光线,就有影子。影子,是物事对光线或强或弱地遮蔽,它们可以是来自大地上植物的草木、来自天空中飘泊的云朵,乃至天地间的万物,甚或包括作者自己。正如李树侠所感悟的那样,“更多的时候”,她是“在自己的影子里”。
自己是“在自己的影子里”——是李树侠对所见物事的艺术辨认,而这样的辨认只能在思考中才能获得。

【文稿编审杨四海;版面编辑秋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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