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源 || 国道线上热闹而孤独的中秋夜

发布于 2021-11-22 21:50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国道线上热闹而孤独的中秋夜

刘净云

在我的记忆里,中秋节从来都是守着家过,一到八月初几,大街小巷就散发出浓郁的烤制胡油月饼特有的醇香;水果摊上,红的、绿的苹果和黄的、绿的梨泛着光泽,阵阵清香窜进鼻孔;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弥漫着浓烈怪香的榴莲味儿,就连羊肉摊上挂着的整羊恍惚间也变成馋人的红焖羊排,惹得一大拨一大拨买羊肉人前来光顾......
当十五皎洁的圆月挂在当空时,吃着月饼和羊肉,守着父母和兄弟姐妹,我从来想不起思念和挂记是什么模样。
可是,今年中秋,我却因拜会文友回家时被运煤车辆堵在离家几百里的国道线上。当暮色降临时,我驾车从两路煤车中空出的窄道上小心翼翼行驶着,或许是担心左右刮擦、脖子不停转动的缘故,也或许是神经过于绷紧的缘故,走了不长一截路,总觉已经歪歪扭扭走了好长一程路。所以,我暗自以为快要脱离堵车路段了,不由加快车速,但左右两边还是紧贴高大的煤车,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居高临下的笼罩。即便如此提心吊胆,但前方还是被堵得无处可走了。我心里清楚,在这个煤老板独领风骚的年代,最挣钱的莫过于煤炭,最危险的当属挖煤工,最辛苦的是煤车司机,最繁忙的当然是公路。路上堵车和车上过夜是开车人和坐车人经常遇到的事,一想到这些,我急躁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天完全黑下时,左侧车开始挪动了,趁煤车缓慢起步时,我一时性急,突发奇想从右侧猛地拐到流动的左侧,本想从流动的缝隙中超前挪到右侧车辆的前方空隙,却被鱼贯而行的左侧车辆挤出车道,逼停在傍沟的路边,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被挤出车道所带来的憋屈有多严重,只当是一时失误,不以为然。就在我刚喘口气,调整好车头准备伺机插过去重新拐向右道时,猛地发现左侧车辆戛然停止移动,继而右侧车辆开始挪动。
这时,我突然有一种荒野中被人丢弃的感觉,孤独和惊慌突然袭上心头。看着车前的沟壑,和那棵长在沟里的杨树,抬头望望毫无生机的明月,突然间思念起年迈的父母,尤已挂念多病的母亲,因为,我知道母亲也在挂念着我。
我的车头和横在我面前的煤车车头相对而立,我和那位煤车司机像两只斗鸡竖着眼睛对视着,偶尔在车灯的照耀下透过驾驶室玻璃目光相遇在一起,此刻,我多想下车和他说话,让他现在就往后退一点或者往前开一点腾出地方放我过去,就算现在不便挪动,等左道车开始挪动后先放我过去。
可是,我不能下车,我要时刻准备着左侧煤车挪动后突出重围回归到先前的右道。
在这种百无聊赖又紧张注视前方动静的情况下,抽烟似乎是唯一的消遣,一支烟过去......三支烟过去......第五支又点着时,右道的车似乎压根就没有停下的迹象,一辆接着一辆,车速有增有减。眼瞅着横在我面前川流不息的车辆,我恐惶又着急的心一阵紧似一阵,不由对当初发神经拐出右道后悔不已……
就在我后悔得直咂舌的时候,突然,右道行驶的煤车“嗤”的气刹声响亮地传过来,右道的车终于停下了,我紧张的心也跟着缓释下来。哦,谢天谢地,阻挡在我面前的一溜车开始挪动了,眼看就要轮到我面前的车启动走开,我的心紧缩一下,已经做好最后的冲刺,还暗暗给自己打气,只要和我对峙的那辆车稍微迟缓启动,我就嗖的一下从他面前穿过。可是,那个司机竟然半点也不看在刚才无言相处的份上,也许是我急于过去,剃头担子一头热的缘故,而那个司机压根儿就本着对面无缘不相识的心态,竟冷漠地自顾开车过去。此刻,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想到他得意、鄙夷,甚至冷漠的内心世界。我一边愤愤不平,一边朝鱼贯而行的煤车突前几次,又被迫缩回几次。
就在我心急如焚陷入绝望时,突然一辆车悄无声息地停下来,让我横穿过去。阿弥陀佛,终于遇上善心人了。黑暗中我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相信,他一定用和善、友好的眼神盯着我,甚至摆手示意我快点过去,他一定知道我是因失误变道被逼到路边,已经等候多时,如果谁也不肯让路,我即使等到第二天日上三竿也回不到右道。我还知道,他相信我是左道外面唯一相向行驶的车辆,他肯定怕我一个人守着一条黑魆魆的狭长沟壑孤寂胆怯。夜色中,我虽然看不清他的相貌,但相信他一定和我一样心有善念、慈悲为怀。
回归原路后,我的心情虽然得到缓释,但还是走走停停,后来干脆长时间不动了。接着,有人跳下车说着话朝前走去,像是前方发生了什么事,见有人下车,我吸取刚才的教训,把车停在右道的正中,随着三三两两的司机朝前走去。果然有点小事,一辆外地工具车撞翻一辆拐向村口的三轮车,刚开始僵持不下,大概过了半小时后才在司机们的报怨下众人合力把三轮车翻过来挪到村口,又让肇事车开到村口进行协商。反正车又小幅移动开了。
下弦月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了,车又停下不走了,不一会儿,前方传来爆胎的消息,一时间,车上的人不约而同都下到路上,像似等待前方的好消息,又像似寻找食物和水。看样子眼下只要有吃的东西,哪怕是平时吃多了就会胃酸烧心的月饼,哪怕是一笼玉米面窝头,开水泡碗面再加一个鸡蛋和一根火腿肠成为时下奢侈的吃喝;如果运气好些,遇上推气压锅卖熟肉的架子车,就算花高价也要犒劳一回,好呆弥补一下中秋节吃喝不上的缺憾。但是,这一切只能展开想象,回答人们的只有半牙月亮冷漠的目光。
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骚动,食物来了。真的是村民挑着食物来到路上。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看来人类的传导感应果真息息相通,村里有人提着米饭、鸡蛋、暖壶来到路上。其实,我看到的只是一个人轻飘飘地挑着担子来到路上,等我到了近前,听见有人说好象还有焖大米已经卖完了,我使劲挤进人群,忙递过去30块钱,抢了6颗鸡蛋,然后电话召来各自驾车的两个文友,每人分了两颗鸡蛋。
其实,刚抢到鸡蛋,我就暗自庆幸,因为现在的小山村,只剩下老年人守着自己的家园,只有逢年过节儿女才会回来,要不是儿女们中秋回来,别说吃熟肉了,就连月饼也舍不得买,这些米饭和鸡蛋也是儿女们早上和中午吃剩的,谁会专门焖一锅米饭,煮一筐鸡蛋专等堵车拿来叫卖。
吃过鸡蛋后,我们三人又各自寻觅湮没在车海中的座驾......
车仍然静止不动,我的车前有一位坐高级轿车的女老板用手机照了一下我的车牌,得知和我同路后,便约了一位开三轮车的当地人,声称绕到下面的河床,再爬上高高的山头抄小路可以回去。当她邀我同行时,被我断然拒绝。其实,她说的小路我并不熟悉,但要从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盘旋下去,我早已领教过了,万万使不得。一但爬上山,又窄又弯的山路如蚰蜒般盘旋在山腰,看上去就眼晕,大白天都吓得胆战心惊。
我拒绝了她的请求后,又等了一会儿便随流动的煤车蠕动开了。
夜已经很深了,公路上除了车灯和发动机的轰鸣声,万籁俱寂的夜晚随着快速移动的车流,像一条望不见首尾的巨龙,机械般转动橡胶滑轮不知伸到何方。
前方就是隧道,进入隧道后凹凸不平的路面把一辆辆重车摇坠得东倒西歪,把一辆辆空车颠簸的哗啦直响,我的眼皮开始涩得打架了,脚下已经踩不动油门和刹车了。
眼看就要追尾煤车了,一个激灵眼皮慌乱睁开,费尽力气踩一脚刹车。如此反复打盹,好不容易捱出洞口。却是一路下坡,道路布满更大更深的坑洼,煤车们为了抵消沿途的“公路收费”、“煤炭检查”、“治超检查”、以及“违章罚没”等一应支出,都擅自加高马槽增加吨位,但又为防止下坡长时间刹车轮毂发热制动失灵,擅自改装的轮毂浇水器把一个个大坑变成水沟。此刻,所有的下坡煤车拧开水管,轮毂上喷出一片热浪。我的车不用看早已变成浑水中的河马。管它变成什么,我实在开不动了,口渴、饥饿、乏困让我不由停在路边一处安全地段,给两位文友打电话,准备车上过夜,不想其中一位已经赶回百里地的家中睡下,我只能等另一位赶到时,各自锁上车门,一觉睡到大亮,
艰难的一夜终于过去,我和文友到不远处的镇上吃早点时,突然听到昨夜有车从山上掉到深谷,车上三人全部遇难,只有我知道那个女老板昨夜和我说的话成了她跟这世界最后的道别。
日上三竿高时,我终于到家了,这个难忘的中秋夜就像唇边的薄荷,时常侵蚀着我的舌蕾,抑或侵入我的大脑。
作者简介】:刘净云:山西日报原《青少年日记》主编,高级编辑,山西作协会员,朔城区作协副主席。已出版长篇小说《幸福花》、《失地农民》、《红烛黑泪》;中、短篇小说集《莜麦情》;散文、故事集《门前是一幅田园画》。目前正在创作明末清初边关军民抗击蒙古鞑靼入侵边关的中篇小说《喋血大河堡》和《阁楼里的女主人》。并在《鹿鸣》《山西文学》《朔风》《青少年日记》《民间传奇故事》《山西日报》《朔州报》《工人日报》《山西工人报》《人民日报》等报刋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故事、写作辅导、短评等各类文章1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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