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发:小牛在田野里撒欢(组章)
发布于 2021-11-26 21:30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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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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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醒来，月光刚好将木窗削去一半，屋子的另一半露出微光。
夜风中，听见檐柱下乳狗吃奶时啧嘴的声音，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起身，惊动半屋月影，墙上映出秋天斑斓的波纹。
低垂东窗的那颗小星越磨越亮，罩住树篱小院。不时有野物跑过窗下，狗叫声一片霜白。
偶尔有夜归人走过村街，大约是从邻村喝酒回来吧，身上的酒气和纸烟味飘进窗来，搅得夜色略略有些不安。
每次遇见夜间醉酒的人，我总以为他们过得不如意。
父母仍在隔壁小屋低声说话，想来是商议明天的事情，声口杂带心思，虫鸣那样轻。
墙拐角，牛嚼干草的声音也是轻细的，有时，它会停下来发呆，长长呼一口气，像人在叹息。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我从梦中醒来，聆听万物的动静，回想走过的漫长路途，而后将脸悄悄埋入枕头。
小牛犊撒开四只嫩蹄，奔跑起来溅起花叶的样子，真是招人喜欢。
她脊背上芽色一样的茸毛，顺着风的方向飘拂。一双眼眸清澈单纯，映出整个寂静的乡野，一双花斑蝶打眼前飞过，扇动隐约的花香。远天，几朵棉白的云悠悠飘着。
她很快丢下了母牛，独自来到青麦漾起的河边，起伏的河水让她露出胆怯的神情。河中央有一片蒲苇丛，苇叶刚刚泛青，蛙声从苇叶间一波一波流出来。
她回头望见慢腾腾走来的母亲，发出一两声孩子气的呼唤。
不一会儿，她突然转身跑回去，蹭着母亲的后腿撒娇，哞叫声奶声奶气。眸子里映出清亮亮的落日。
渐渐密集的蛙鸣里，升起十五夜的白月亮，那些贪玩的小路也一条条游回了村。
变声期的小公鸡很不安分，它们在柿子园里不停地追逐母鸡，翅羽扑出轻响，尘土上叠满凌乱的爪印。
一阵风路过门前的丝瓜架，摘走了架下的八九朵丝瓜花。丝瓜在变老，这时光中缓慢的钟摆，嘀嗒着多少世事的沧桑。
邻家的酸枣树由青转红，再过些日子，秋风将打落它们，有一些会噼噼啪啪滚落到我家的院子里，被我和馋嘴的鸡们一起分食。
倘若在有月光的夜里，听见熟枣坠落时寂静的回声，心事会在一两声犬吠中浮得很远。
入秋了，时光将放慢脚步，我也开始落叶了，虫蛀似的枝干吱吱作响，但依然挺立在风中。
一阵麻雀结伴来到早晨，围着杨树上的黄月亮叫唤，沾带露水的叫声忽闪忽闪的。
麻雀们叫着叫着，晨光就铺开了，一丝丝雾气绕着草丛和野花漫游。村河上的鸭子集体抖开翅膀，一河的水花扑啦啦绽放。
在我家的井台上，母亲乳白的淘米水映出屋角的天空，那里一张蜘蛛网在晨风中晃动，月亮和一只红蜻蜓一同掉了进去。
父亲牵牛去河里饮水，母牛背上担着几根干稻草，小牛犊欢实地跑在前头，哞哞的叫声透着欢喜。晨阳在小牛浑圆的背上滚动，牧牛鸟在牛角间来来回回地飞。
早晨的空气清鲜极了，四野的麦子即将成熟，小南风弥漫淡淡的麦香味儿。父亲平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他弯下腰搓落麦秸上的麦穗，拣起一粒放进嘴里咀嚼，而后喃喃自语。
日出三竿，村中传来母亲的呼唤，这是她在喊田冲放牛的父亲回家吃早饭。堂屋缺角的枣木桌子上，母亲已将煮好的咸鸭蛋，埋在一碗热腾腾的红豆粥里。
晚饭后，一家人挪移桌边的凳子，稍远一点地散坐着，说说闲话，声音很轻。桌子上的白瓷碗，染一丝夕阳光。
一只蓝色豆娘路过庭院，她迟疑地飞了一会儿，停歇在小女儿的木碗边，尾尖朝上，最后一点落霞在翅上闪烁，眼眸泛出早来的月亮。
小女儿已偎在母亲怀里睡了，婴儿肥的小脸蛋，留有蚊虫叮咬的痕迹。
风从河边吹来稻禾的青气，一家人说着说着沉默下来，衣服上的露水发出幽微的光。
不远处的松岗河里，游着一河活沷的星。
牛背鹭骑在母牛背上找虱子吃，风从后面吹翻它们的羽毛，小小的牧童一声不响。
母牛埋头在河沿吃草，带露水的草很嫩，牙齿磨草的声音很好听。她偶尔用前蹄挠挠脸上被牛蝇叮出来的痒，望一眼远处的村野，眼眸有鸟影疾速闪过。这是农历的五月中旬。
不大会儿，就能看见河上飘过来青荇叶一样的野鸭子，恰好两只，一波一波地浪过来，叫唤像六七岁孩子随意弹出的稚气的琴声。
带水汽的风一阵阵送来玉米叶的清香，一群野蜂结伴飞过河面，在对岸那棵棠梨树上做巢。水影里也有嗡嗡的一群飞过，惊着了说闲话的野鸭，身下的波纹一下子密了，有银白的小鱼跳动。
牛背鹭从背上跳到牛角，一左一右立着，它们彼此相望，显得很默契。天下所有的大事跟它们无关。
太阳从远林那边踱出来，河沿上的草叶在收拾露水，母牛的蹄子沾着青草和泥。她吃矮了周围的草，剰下几朵野花不时触碰她的脸。
小河沿南岸玉米林夹出的小路上，有人哼着老歌向这边走来。牛背鹭扑啦啦惊飞了，母牛没有抬眼相送，她知道，它们绕一个圈还会飞回来，站到自己后背上。
晌午，在村河边遇见四五只回家的赤麻鸭，翅膀咯咯地笑着，抖落无数个小太阳。
我侧身相让，它们频频回头，向我道谢。
身后河水泛出光亮，空气中弥漫拖泥带水的兴奋，槐树叶的气味搅得格外浓烈。
在村里，午鸡打鸣，丝瓜花上停歇的红蜻蜓，翅膀映出的云山也在微微摇晃。母鸡蛋歌里飘来好闻的米饭香，村街卧在明亮的树影下打盹，酣梦轻轻。
一阵风忽然抱住树叶，鸟声哗啦啦抖开，四周静极了。
两只白粉蝶越过一丛野萝卜花，追上我，身前身后轻盈地飞舞。
光阴在东岗村就这样慢了半拍，我也获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选自新书《蜻蜓飞过，一窗斜阳》。原载2021年第七期《星星.散文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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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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