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子街灯下漫笔】晃动的酒杯里重现故人的身影 | 王慧骐

发布于 2021-11-29 16:54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2021年11月29日《泰州晚报》9版）

20世纪90年代初，我从风流一代杂志社调入江苏文艺出版社，在那儿工作了八年。之后又去了新单位。那八年如今在我的记忆里，已是一张张定格了的老照片。

现在的文艺出版社，名字前面加了“凤凰”两个字，当时还没有。那个年代，应当说在国内文艺类图书出版方阵里，江苏文艺是有些实绩也有些名气的。比如为健在的中青年作家出文集，江苏文艺不说首开先河，也是走在前面的。记得汪曾祺先生最早的一套文集就是江苏文艺出的，汪老当时十分感激。做这件有些规模的事，我以为和彼时的出版社社长吴星飞的胆识、魄力有很大关系。此前给某一个作家出文集，一般都在其身后，有盖棺论定的意思。江苏文艺可能是最早破这个规矩的出版社。吴星飞和我是扬州师院中文系七七级的同学，他鼓动我从青年杂志出来，是想把出版社先前因故停掉的一本期刊能重新申请，再搞起来，他认为一个像样的出版社应当有一本叫得响的杂志。干工作他身上有一股风风火火的劲，三句两句一“烧”，能让你坐不住，好像不干点什么就对不起他似的。吴星飞读大学以前当过兵，还是汽车兵，这段经历对他后来的人生无疑有不小的影响。吴星飞能喝酒，且有很好的酒量，白酒半斤是打不倒的。那几年他住在童家巷省出版局招待所里，傍晚前后我去看他，他在巷口熏烧店剁一点鸭子，称半斤牛肉，再拎几瓶啤酒，和我一对一地在他宿舍里咬着瓶口“吹”。若再有一两个人来，那就出版社附近的小饭店，炒几个菜，拿一瓶白的。经常喝的是“尖庄”，五粮液系列的，早不生产了，当时的卖价是十七块五一瓶。有一道菜我们俩都喜欢点：韭菜炒肉丝。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菜，它最大的特点是下饭。都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过来，少时贫乏的物质生活一定程度限制了我们肠胃的想象力。

我一九九二年七月调来出版社，被安排和蔡玉洗同一个办公室。蔡是总编辑，不过当时他已脱产去南大读博士了，平时很少见到。我们俩在一块喝酒，已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我已调到新华日报报业集团，负责图书编辑中心的工作，北京一家出版社的领导带人来南京，和我对接，聊起来他们和老蔡也熟。那天晚上在清凉山公园一处很幽静的饭庄，蔡总做东。浓浓秋意里，也让我领略了蔡总非同一般的酒中豪气。他老家是江苏沭阳，周边挨着几个酒乡，打小闻着酒香，能没几分英雄模样？

文艺出版社要论喝酒，不可不提朱建华兄，他是当时理论编辑室主任，同事们戏称他“酒仙”。倒不是酒量有多大，而是对酒他有几分“馋”，不可一日无此君。若不让他喝，整个人就霜打似的，提不起精神头。只要两口一咕嘟，脸上就发光了，一会儿便成红面关公，话也刹不住车了。不过他喝酒归喝酒，干活也是一流的，那几年编过一些有影响的学术书。还记得文艺社曾和清华大学汪晖等合作，出过几年《学人》丛刊，朱建华是具体的操作者。有一年，社里让我带队去成都参加全国图书订货会，发行部主任和朱建华等与我一块去的。那几天我们在成都的一些小酒馆打游击，一餐换一个地方。这样的吃法，正中朱建华的下怀，中午晚上他都可以弄点小酒喝喝，我也陪他碰过几回。会议结束我们由成都乘夜车去重庆，凌晨两三点了，我们几个都靠在椅背上打瞌睡，唯有朱建华还神采奕奕的，手上捏着个小瓶二锅头，剥几粒花生米，然后有滋有味地咪上一口。我在想，晚饭时不是喝过吗，怎么又喝上啦？这个老兄！后来我调离文艺社，与朱建华联系不多。后来得知他病逝，走的时候好像五十岁还不到。满腹经纶的一个才子，太为他可惜了。是不是叫酒害的？不好妄下结论。

还想说一说张昌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他是文学编辑室主任，后来做了副总编辑。这是一个非常敬业、所有事情都能做到极致的人。他的组稿能力特别强，“双叶丛书”，是他编辑生涯中最令人瞩目的一个亮点。当代文坛一批有影响的夫妇作家写人生、家庭、亲情的散文，合在一集，前后都是封面，文字以颠倒的样式来排，从两头往中间读，这在当时很有新鲜感。巴金、冰心、萧乾、吴祖光、柏杨、林海音等十六对夫妇作家均拿出了各自的力作。昌华写得一手好字，我时不时地会替朋友向他讨字，他也从来都不打回牌。他行事向来低调，十多年里不声不响地写了《曾经风雅》《民国风景》等多部文化名人随笔集。他的勤勉和坚守是一般人望尘莫及的。日记坚持写了六十年，每一年都装订成册；与文坛诸友之间的函札，保存不下两千通。当然做成这些事，酒在其中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的文章里有不少谈到了与一些名人喝酒的事。我和他也有过几次开怀畅饮。最近的一次是在今年五月，我去他府上拜望，他拿了瓶存放近三十年的法国葡萄酒，被我喝掉近五分之四。酒桌上他一再说年龄不饶人，再好的酒也不敢贪杯了。昌华兄长我十岁，筋骨还很硬朗，虽是昔日同事，但在我眼里他是极有学问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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