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标尺(散文)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06 11:35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标尺

——河南地矿局地矿一院野外分队记忆之十五

文|宋宏建

与她相识，纯属偶然。在山谷中一堆插有红白标尺的石头旁，亭亭玉立的她，倏地扑入了我的视野。对她一见钟情的我，仿佛失散多年的恋人重又相逢，竟抑制不住狂喜地向她靠近……

鸿雁往返两载之后，我在毕业分配的三个志愿栏里，全部填上了“地质队”。

原想到了地质队，春天，情人一对或知已二三，伴着蜂歌蝶舞醉卧花丛，悠悠然欣赏大山之风骨；秋晨，登苍山之巅，伫碧水之岸，观“落霞与孤鹜齐飞”，诵“秋水共长天一色”；冬夜，于林间帐外，篝火熊熊，狂歌阵阵。然而工作不到一年，那如诗如画的梦幻，便像五彩缤纷的肥皂泡一样，一个个在严酷的现实中破灭了。白天，冷馒头夹咸萝卜条，已成为家常便饭；夜晚，看不到电视，山里的月亮绝不比城里的圆，离人很近的星星又摘不下来。漫漫长夜，架个小马扎坐在四面透风的铁皮活动房里，卷起被褥，点一盏玻璃灯于床板，然后铺上图纸，就成了她和战友们向另一个神秘世界进攻的战场。而我，每当指下流淌出算盘珠无奈的哀鸣时，思绪的小鸟，便不由自主地飞入那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或典雅舒适的小安乐窝，在美观新潮的计算机旁振羽，在弹弹软软的席梦思上跳跃……

一夜鬼哭狼嚎的山风，残酷地掀倒了我们的窝；一场劈头盖脑的冰雹，无情地摔打得我鼻青脸肿。躺在简陋的临时帐篷里，瞪着她无可奈何地端来的病号饭——包谷糁子汤和清炖土豆片，我忍着酸泪开始了认真的反思。

终于，我吃烦了那经常十天半月都不改样的炖土豆片，穿烦了那身龟壳般僵硬的工作服和登山鞋，住烦了阴天里“雨脚如麻未断绝”的简易房、和两凳架一块板的简易床……

终于，我深深体味了自己的幼稚，人生的渺茫，以及地质队“三光荣”口号是彻头彻尾的阿Q精神。为了她，我自认为曾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罗曼蒂克的禁果不仅没有尝到，而且恋人间的爱火也已明显降温。不知是她对我失望，还是我对她厌倦，反正我在她心中，竟不及她那根曾断过三截的破标尺更有份量。终于，终于，我诚恳地向她摊牌，希望她能和我一块调走。否则，后果……

一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她又扛起她的破标尺，邀我翻过两架山梁，来到了我们的初识之地。在那堆用赤褐色石块垒就的石塔上，她把标尺竖起，继之虔诚地跪下，默默祈祷一阵后打开地质包，取出一瓶白酒浇在石塔周围；然后就坐在山坡上，静静地向我讲述了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四年前，这里发生过一次山洪，汹涌的洪流直冲而下，把一群被暴雨困在山里两天的地质队员，冲得是七零八落、狼狈不堪。为保存地质调查资料，老工程师与徒弟纪业紧紧拥抱，用两个饿得肚皮贴脊梁的热血之躯，把淋湿的资料包和测绘标尺夹在中间。那根红白相间的标尺，在没膝的水中不断地摇摆。但只要有它存在，便如茫茫夜海中的灯塔，醒目地昭示着我们的地质队员们还在！我们的地质资料还在！

然而，然而就在落洪之际，轰隆一声闷响，一处被洪水冲蚀淘挖后的山体塌坡，急速奔泻下来。千钧一发间，徒弟一声呐喊，将师傅搡倒压在身下……当同志们噙着热泪扒开淤泥和石块时，老工程师奇迹般地睁开了双眼，而徒弟纪业却死死抱着他，抱着地质资料，抱着断成了三截的标尺，永远地睡去了。

几天后，老工程师用鲜血淋漓的双手，在山谷里垒成了这座赤褐色的石塔……

“那个死里逃生的老工程师，就是我的爸爸。他的徒弟纪业，就是父亲曾为我选定的终身伴侣。这根标尺，身上沾有两代人的血迹，就让它竖在这里，永远为来深山探宝的地质队员们指路吧！”说完这些，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她走了，迎着西天的晚霞走了，火红的夕阳在她身上镀出一层虹光。我面对石塔思索良久，才毅然决然地重新拔出标尺扛起，飞步追她而去。

跨上山梁那刻，我和她同时回头，凝视着山谷中那座愈来愈暗的赤褐色石塔久久不动。蓦地，大山那边响起隆隆炮声，在我激荡的心湖内又掀起了滔天巨澜：波翻浪涌之中，一座高大庄严的丰碑耸出，在那熠熠闪光的碑面上，清晰地镌刻着一根丈量人生价值的标尺。于是我刻骨铭心地彻悟了生活的真谛，懂得了应如何用心血去焊接肩上那根断过三截的标尺！

注：此文是听到一个青年地质队员的自述后，作者为其撰写的一篇演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