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解玉佩以要之(散文)

发布于 2021-11-11 17:56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晚秋的风刮来，思陵冢上的荆棘也变得寒噤起来。

站在思陵冢下抬头望去，我看到极度的迷蒙，那天，是灰暗的；那树的，是干枯的。还有陵冢上的杂草，霜击叶落，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杆，随着凄怆的晚秋风，摇曳。

这一天，是农历的壬辰年十一月初八。

这一天，我从江苏省兴化县考察“郑板桥文化”归来，回到了我的故乡淮阳。

思陵冢在淮阳之南，处于国道106以东、省道206以北的夹角中，是三国时期魏封陈王的曹植墓居，《河南通志》有记载，“曹植墓在陈州南三里，魏封陈思王”。少年的夏天，那思陵冢上的草是绿的，那思陵冢上的树是活的，还有天上的鸟也是自由的飞翔。赵集体、潘娃、改民等，我们几个人会在暮色初降的时候，骑自行车来到思陵冢，漫野的风吹过来，极是舒服。在这里，我曾经对几个小哥们说，我要当个像曹植一样的作家，写下千古不朽的诗章；多少年过去了，一无所成的我从省会郑州回到淮阳时，再次来到思陵冢，想到年轻时的豪言壮语，非常惭愧。

因为贫困，赵集体已经自杀了；因为贫困，潘娃已经当老板了；因为贫困，改民从城市重新回到了乡下。我呢，因为贫困，早已经离开了淮阳远走他乡，开始了码字的生涯。这些年来，日子过得艰难，坎坎坷坷，一路走来，迈过“四十不惑”的坎儿，来到了“五十知天命”的河边上，看着岁月之河不停地流动，心躁不安，总是想干点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就这样，让日子如流水一样白白流过，竟然没有肥沃我的视野，我的人生。

如我一样，曹植迈过“四十不惑”的坎儿后，落落寡合结束了他应该辉煌却惨遭落寞的一生。十一年前，曹丕逼迫汉献帝禅位，改雒阳为“洛阳”而定都，登基为大魏皇帝。皇朝的更迭并没有给曹植带来荣耀和幸福，其优游宴乐的生活开始发生根本性的变化，成了一个处处受限制和打击的对象。改朝换代后的第二年，新皇帝曹丕大权独揽，规定“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为了防止皇族争权夺利，对曹植百般陷害，也就是在这一年，曹植应曹丕要求写下了七步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的七步诗语言浅显，寓意明畅，不须阐释乡俚皆通。多少年来，人们总是用这首诗来劝诫兄弟之间的争执，是中国文学史上一篇滤扬民风、宣讲道德的重要文章。父亲去世后，我奔丧从北京回到淮阳，那天晚上，大雪封门，灵枢前昏黄的灵灯忽明忽暗，门外，风萧萧而过，偶尔的会有雪粒飞进门来，洒到了灵枢前，白花花一片。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我独自一人坐在父亲的灵柩旁，为父亲守灵，想到了父亲一生的艰难困苦，想到了兄弟姐妹间的不和，想到我独自一人操持父亲的丧事不易，闭上眼睛，心中诵曹植的这首七步诗，沧然而泪下。

七步诗后，曹植被曹丕封候封王，“远离京都而疏之”，十一年中，曹植被曹丕调整三次封地，陆续被封为“雍丘王”、“东阿王”，最后，曹植被封为“陈王”，死后谥号“思”，葬于淮阳。离开京都洛阳这年，曹丕之妃甄氏病故，曹植从封地鄄城出发到洛阳朝见曹丕，曹丕将甄后的遗物玉镂金带枕送给了曹植。甄氏之美天下无比，回甄城时，曹植夜宿洛水船舟，睡意朦胧中，曹植看到了甄妃踏浪御波而来……回到鄄城后，曹植文思激荡，写下一篇千古传诵的《感甄赋》。到甄妃的儿子曹睿继位后，觉得《感甄赋》名字不雅，易生歧义，遂改为《洛神赋》，让天下广为传诵。

在这篇赋中，每当我读到“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时，总会浮想联翩。兄弟的猜疑已是历史的纠结，尽管皇权争夺中的曹植得以苟全性命，但是，权柄已经相去渐远，曹植的灵魂只能在文学的空间游弋。

自从有了皇权天下，便有了皇家的风流，庙堂之上的颐养，总会造就出华丽的辞章。曹植诗之美，无不过七步诗；词赋之美，无不过《洛神赋》。有人说，曹植是“以浪漫主义的手法，通过梦幻的境界，描写人神之间的真挚爱情，但终因‘人神殊道’无从结合而惆怅分离”；我从《洛神赋》中看到的却是一个被贬皇族的无奈和伤感，因为昔日的优游宴乐已经远去，功名利禄更是如过眼烟云，如今的曹植只有避世自保，声色犬马视若无睹，独自享受灵魂的快乐。

“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这不正是曹植宫廷失意的惆怅与流连的真实写照吗？

在江苏省兴化市的四碑楼上，我看到了一块由著名书法家费新我写的“才步七子”匾额，导游对我说，匾额的意思是郑板桥之才情堪与竹林七贤及明朝前、后七子媲美；而在河南省范县郑州桥纪念馆，馆长刘训江对我说，匾额的意思是郑板桥之才情可以和写七步诗的曹植媲美。

关于这块匾额所要表述的意思，阳春白雪，下时巴人，各有自己的基调和认识，谁对谁错，我自不评论。站在思陵冢前，想到曹植的七步诗，想到他的《洛神赋》，我还是宁愿相信刘训江的话，郑板桥之才情可以和曹植媲美。

磨难是煅造文化的基石，更是到达文学顶峰的驱动。当文学成为粉饰太平的颂扬之词后，就开始走向没落。郑板桥从扬州卖画始走向主政范县、潍县的舞台，尔后被乾隆皇帝罢官，回到了扬州；而曹植呢，同样是风光过后是落寞，被曹丕赶京城后，成为偏僻之地的小王，怎么不会迸发出文学的火花来？

如落难的举子不一定就会考上状元，命途多舛不一定成为文学家。但是，面对坎坷的命运不失气节，面对生命的磨难不畏困苦，却能让人得以煅

炼而有所成就，郑板桥如斯，曹植也是如斯！风光过后是沧桑，文思飞扬的季节里，曹植写下了这千古传扬的七步诗，还有辞美意深的《洛神赋》！

思陵冢上，依然是荆棘枯败，等待着春天的芳草萋萋。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