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红:怡园孔雀(散文)||《朔风》2021年第4期新生代
发布于 2021-11-12 09:57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晚饭后我出来散步,沿着两旁植有高大法桐的街道来到了怡园。
怡园其实是怡园酒店连带的一片绿地;是扰攘市声中的一个安静去处,似一叶幽静绿舟或沙漠里的一泓清泉;是X医院的后花园;是水泥森林中的一条绿色通道。常有过街行人来穿行,亦有游人散客闲庭信步,是人们疗以自慰养生养心的桃花源。平日里敞开的大门,门前蹲踞着两尊石狮子。高大厚重的朱红色门扇上整齐地排列着拳头大小的铜钉,犹如上古的深宅院宇,透着神秘威严。
然而今天竟闭着一扇门,抬眼一看:满园漆黑。漠漠的空旷袭来,顿觉没有了往日的祥和,隐约感到有了变故,许是忘记了开灯?本来寻求坦然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于是我急匆匆朝园子里走去。
风雨灯呢?每座庭院前悬挂着的红灯笼呢?垂柳、云杉、松树、竹林呢?还有纯净仙逸美丽的白色石雕花仙子、小桥流水、鱼塘边的长椅呢?……哦!我愕然了。我所熟悉的景致、风物全没有了。忽然间变得寂寥、落寞如同旷野。
我与怡园是有感情的。
“怡园被拆毁了!”
我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挖掉树木后的草地上是填埋得坑坑洼洼的黄土,座落在甬道南边的庭院只剩下了门口颓垣断壁上“风雨竹”图的局部。相传是汉朝关夫子所书,画中藏诗,将其身在曹营心向刘备的耿耿忠心赋予风竹、雨竹的画卷中:“不谢东君意,丹青独立名;莫嫌孤叶淡,终久不凋零。”构图意境深远,看今日正是被凄风苦雨摧残了。
目光越过拆得满目苍夷的地段,直接就看到了市井:高高的商业楼宇灯光闪烁,人流不息,如繁华的舞台布景,我是画外人。有风肆意吹来,口鼻有尘土气息,方才注意到脚下的青砖甬道渲土厚厚。这意外降临到怡园的事实,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面对眼前的拆迁改建,心里满了惋惜,真盼望来一场大雨和着滂沱泪水洗却这尘寰和心灵的一切污秽!
我与这里缘于最初下榻怡园饭店。那是一个春天,是各类植物会在夜里窃窃私语的四月。怡园以古朴自然的风格接纳并打动了我。园中的楼阁、院宇、回廊、池塘、小桥等都是围绕汉代的建筑风格营造的,东西南北春夏秋冬,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古拙粗犷之中凸显天人合一,顺应自然。于我:夕阳落照,怡园像个归家的少妇,美得令人遐想无边。各种树木、草花的静谧,雨露浸润泥土的芬芳,慑服了我的心灵。我被深深吸引,逡巡到了灵魂的故乡。此后常来这里散步,露水沾湿了鞋袜,夜露滴湿了头发,因为她真实地给予了我愉悦和畅快。
我在浮尘里走动。来到这堆石砌的假山跟前,石头上的纹路记载着天地洪荒历史岁久,“石本无性,采后复生”。多少次心里有了郁闷,得空儿就跑来这里静坐。背倚温热的山石,首望西天——一轮鲜嫩的红日,美轮美奂,好似大自然画卷上生动的落款。怡园是城市画卷上的一枚闲章,我乃这画卷里的人物。晚霞里怡园的美开始流动,一代过去,一代又来,一种远古静默的力量悄悄涌动:“得力在乎平静安稳”。我那颗受了委屈的心靠了岸。一种生命热诚的邀请:“我出生是为了看太阳”!太阳给予大地的热能,使我重新获得了生活前行的力量:起身继续奔那人生的前途。怡园可以是我人生路上精神旅途的一处驿站,一个城邑。现在她失落了,“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成为了我生命伊甸园里的一个失乐园!
几只野猫在斑驳袒露着羞涩的黄土地上仓皇逃窜,去秋的草丛里,它们伸缩着毛绒球样的身子扑蟋蟀、逮蝈蝈,今晚四月的冷风翻卷着那灰白的绒毛,它们失去了浓荫庇护的居所。
“等这几栋商住楼建好了,就漂亮了!”
“这可是黄金地段,定能带来可观的经济效益呢!”
两个过往行人的对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却看不到什么“美好的前景”,心灵的天平上,一边是物质的;一边是灵魂的。熟轻熟重?人类能抚平并且装饰那伤口,但那留下的伤痛怎能愈合又怎能弥补呢?有时看似无价值的东西实则是无法估量其价值的。
我找到了那几株看样子很快要被运走而暂时寄居的云杉和松树,似乎久违了的陌生:它们‘瘦’了,周围都打着三支碗口粗的铁支架。
它们静默地站立着。
往昔我曾无数次漫步园中,记得,云杉落雪的样子犹如健美的蒙古族姑娘舞动着的裙摆,那是风,在召示生命运动的华美,感受运动中波峰浪尖的韵律余味无穷。我曾用手抚摩松树被细雨濡湿了的黎黑的树杆;倾听它的风鸣音;拣拾松塔掉落的秘密。记得夜空深邃,银河万里,独立树下,仰望上苍,月光朗朗,松针、竹叶遮挡其间,遂将这荣形深映心里。记得,寻觅迎春的花蕾,石榴的叶芽,听夏夜树上蝉鸣,秋雨洒落竹叶点点滴滴,草棵里虫吟的自然和声,我心,便也开始了夜间的歌唱。当植物开始弥漫出各自独特的香气时,我就忍不住要摘下黄杨的一片油绿的新叶,品啜叶的汁浆,愿有其清香的体味。记得,初秋夜雾降临大地,月光如洗如奶,怡园就绿作一抹青黛。深灰色的房舍、屋脊庄严肃穆如大丈夫;暗红色的窗棂、回廊婉约蕴蓄如贤妻绕臂。整座怡园的建筑是凝固的艺术,是流动的古典声乐相和歌——但曲,带给人悠远沉静温婉大气的喜悦。这个时候我本能地意识到自我的温情和一些美妙的感情觉,润色内心的诗歌慷慨地献给怡园——夜晚的她是宁静、独立、自由的。
我深爱怡园,爱着她的四季,感觉是在音乐、光华、荣美里行走,这是我们独有而相偕的世界。我还爱着她那从未被发现的美。
几株具有名门气性的玉兰正值花期,开得高洁,开得孤傲;迎春拂去黄花换了绿芽;灰尘没能挡住黄杨泛出的新绿;几丛毛竹嘈嘈切切“挲挲”响动,少了静谧,失了意韵;水浅而浊的鱼塘,没了鱼儿的影子;斑秃的草地;沉沉的空气,硬硬的风,怎一个愁字了得?
“天地有情,万物有爱”。自然的美是唯一能从内里改变人性的。造物主所造的山石、树木、花草、鸟兽,哪一样没有灵性,又是使人喜悦的呢?
我向尘埃散落的门口走去。
忽然两声凄厉的哀鸣,洞穿夜幕,洞穿肺腑,令人毛骨悚然。被圈养在大门口大铁笼子里的孔雀发出的大音,这本不该是夜间鸣叫的禽鸟,这让我想到旷野的鹈鹕、荒场的枭鸟、房顶上孤单的麻雀,在今晚这安全的暗夜里,这几只孔雀仍然栖息在横杆上,却没有扭转颈项把头藏在项背的羽毛里安睡。头上那几根直竖竖的冠羽在街灯投过来的暗影里颤动,那是它们不安然的华冠。
这群美丽高贵的“凤凰鸟”寄人篱下,“凤鸣”与宫阙殿阁“朱雀”的呼应不再,怡园也顿失了灵动生气。现在,这个靠放在两堵墙夹角处的笼子,只有正午的阳光可以晒到这个角落。熬过了寒冬终于又迎来了芳草萋萋的春天,即使在晴朗的白天也未见过开屏。一笼之隔使得近在咫尺的亭台楼阁、山石水榭、青草碧树、花鸟鱼虫成为了百鸟之王的天涯芳草梦!两者之间的空地上常常停放一些机动车,食客们就在孔雀背后的那堵墙里吃吃喝喝、声浪喧嚣;山南地北,侃侃而谈。谁会顾及墙外这“朋友”的感受呢?
这里仿佛没有孤寂!
今晚,没有月光、星光、灯光的怡园静息着,像孔雀黑漆漆的眼睛,泛着空洞的寂然。面对异类的哀伤,我是孱弱的。只知它们是活物!我默默祈盼它们的归期,回到故乡西双版纳——自由的天地、快活的老家,尽情开屏“不要人夸颜色好”,只为大自然所荣。
怡园,渐渐离我们远去了、消失了……
我软弱、惘然。
谁能感知花草、树木、山石、鸟兽于我们是异类,却同我们有着同样命运的悲哀呢!
行色匆匆的过客啊,今晚我记下了将会被忘却的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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