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忽然凉下来了。铅色的天空包笼住Q城的白日,屋宇和街道间生起凄凉的冷风,吹得人一阵背凉,不得已而增起衣服来。秋天究竟是显出了它的厉害,昨日还是闷湿粘腻,只消一夜,世界即刻苍白凄凉起来,全无生机了。天上也已见不到什么飞鸟之类的踪影,只飘着些如烟一般的空洞的云。到了晚上的时候,更是落些微雨来,又添了些悲戚的感伤。
雨虽不大,可还是催着路上的行人的加快着步伐。那在路上撑起的伞若在白天,应当是五颜六色的,然而黑夜将所有的个性一并熄灭了,只留些街路上的反光而显些亮黄。伞面起起落落,路上已是一片流动的闪烁着的黑色的海了。然而这雨又是更大,那透明的身体到了地面便击得粉碎,风也是更烈起来,甚而掀起来些雾了。零星的有几把伞翻倒飞扬起来,路上愈加哗噪,人声却是安静,或是紧忙着低头赶路,也或是那声音一发出就被淹没在雨中了。于是在这悲戚中便又生得些城市里独有的空乏无力与冷寂孤独。我大概是从下午就出街而赶去办事的地方的,也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便又忙里忙慌地赶回来。在回来的公交车上的时候,我望着灰白色的天空,心里忽而想到今天似乎是有雨的。我先是一晃神,感觉自己今日定要挨淋了,不由得一阵悲哀。然而过了一会儿我又忽然想起,伞在哪一天是备好了在包里的,于是又暗自庆幸,这次出门总算周全了一回,不必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又外生什么波折了。因而我吊着半刻的心也就放下,舒了一口气,两腿半放松着,安心读起来手里的《鲁迅文集》。公交车一停一走,总是颠簸,外面也是愈加的暗淡,四五点钟的样子,窗外却感觉已是傍晚的模样。然而路灯却还是照点开的,于是Q城也显得暗淡起来。不知道是否是雨的缘故,车上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总是坐不满。捧在手里的书本因为车的摇晃,印刷的字便都汇聚成了一片混沌的海,引得人晕眩,有时候甚而感觉文字已泛出书面了。我定睛会神读了几篇,终于是无法忍受。于是便折上书页,合上书本,抱着书打起盹了。雨也是在我不沉的睡的时候紧落下来的。几团映着些暗红色的浓云正酝酿在乌黑的天空上。我眯着眼睛醒过来,心想,这样的天,怕是要生闪电了,说不定过会便会打些响雷。街上的人流更加急促,那海也是愈发密起来了。我抵着窗户空想着,分外无聊。思绪神游,可是脑中空空,回忆也没有了力气。鲁迅公园旁的阔大的草坪上散着些欢快奔跑的小孩和后面跟着的大人。远处还有拍婚纱照的新人以黑白两色点缀着绿地。几只狗碰头在草里碰头,试探两下即刻打成一团,主人又慌忙地拉开,和对方主人相视一笑,双方错开道路,又各遛各的了。公交车到站后缓慢地停下,之后又缓慢地离开。窗外的风景又成了一番流逝的动态。在这样的流逝中,我的脑中忽然浮现起办事时候遇见的狗来了。那只狗身上的毛都被剃光,全身上下只剩些“头发”。我遇见它的时候,它晃着脑袋左瞧瞧,右看看,好像哪里都不合适。我不知道它要干嘛,还以为是找不到主人了。我便在等红灯的空闲继续观察着。只见它后来又小心穿过马路,接着又周折了一圈,最后跑到我身边的柱子上,绕着圈用鼻子仔细地闻。最终似乎是终于确定好了方位,不羞不燥地竟单腿开弓撒了一泡意味深长的尿。目睹了全过程的我,惊叹不已。在它事毕,光正离开地时候,我拿起手机和它一样“小心谨慎”地拍了关于它的照片,留下了一番潇洒的背影。我在车上不由得小声笑起来。后来又找出了那张照片,我笑得更加大声了。这样的兴奋使我突然在无聊时分寻到了什么趣味,使得我振奋开来,更加回想今日的事情了。在去办事的路上,还有一个大爷,个子不高,身材瘦削,却显得有干劲。脸上满是皱纹,还有些常见的老年斑。眉毛宽厚浓黑,下方的眼睛自然地凹陷,头上带着一顶白色鸭舌帽。我在站台看书的时候,耳朵上带着耳机。起初身边坐着的是一个阿姨,后来她们一行人走了,旁边便空出了一个位子。这时候他便不紧不慢地来了,一个手提着个大茶杯,另一个手是空着的。看我身边有个位子,他晃晃悠悠地过来坐下。那时候我正听着音乐。他来了之后,没过一会儿我便总感觉有些吵杂。后来我意识到,是旁的大爷在唱歌。颇感有趣,我随即把音乐关了,仔细听着。大抵是哼唱吧,有时候还是能听得些明晰的字的。不过他的声音有些浑浊,我是费力也无法将这些字连成怎样的一句话来。有时候又是直接将歌词抛掉,“do ri mi …do ri mi… ”地哼着调。这词调交错的歌声,说实话也有些好听。于是也将我和他迅速地联接在一起了。我的心于是便也不在那本《鲁迅文集》上。我假意翻着书,头微微斜着,偷撇着身边这位人物。只见他斜着背朝着我,面对着旁的广告牌,仰头哼着歌,肩膀带着身体有时候还略是摇晃,大概是深入状态了。我不敢打扰他,而只是假意翻书。后来他忽然转过身来,眼睛放出光亮,我寻着那光望去,原是车到了。他迅速地起身,嘴里还是哼着歌,迈着步子悠悠地登上车离去了。这样的欢快的大爷和那样的大冷天被剃得只剩“头发”的如此谨慎的狗,这一生中,我是头一回才见到的。时间继续朝着夜的深处涌去,周边高楼上的灯先是三三两两地熄灭,后来便是成片的黑,最后只有些零星的光亮存在了。西南的远处的不高不矮的山上,一盏如夜明珠一般的灯尚且亮着。我原以为是更远处明亮的星,恰巧挂在山的顶,后来才意识到那光明得不是寻常样:无论车子如何的走,角度怎样的变,它都是挂在那山上的。星光也不像它那样的明耀,城市里的星星总是暗淡的,更何况,我又忽然反应过来,天空这时候尚且聚着阴云,窗外还下着雨,又是哪来的星呢!车继续地行驶,又过了几站后,终于是到站了。至于我后来是怎样地走回去,挑着伞走过了多少湿滑的路,偶遇了怎样的乖张活泼的狗,又都是寻常事情而不必细说了。雨依旧是下着,世界依然是无聊而苍白的。黑夜也已经失去了靛青色的沉实了,它任由着秋天展现着肃杀的威权,它的骄兵在宽阔的马路上肆意地吼着,穿行着,冲散了那一片的黑色的闪着亮黄色光亮的海。人间便也俯首伏身而覆上一层淡薄的凄凉的纱了。然而这样的无聊和苍白里面究竟还是能寻得些趣味的。路灯依旧是准时地亮了,世界终于也显出了些温和的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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