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回归故里》迪迪埃埃里蓬:凝望故乡的方向,却并无回乡之路
发布于 2021-11-16 17:01 ,所属分类:知识学习综合资讯
作者迪迪埃·埃里蓬是法国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当今世界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
他出身法国东北部城市兰斯的工人阶级家庭,是一位同性恋者,通过读书学习离开了自己的家庭和阶层,在巴黎成为了一名知识分子。
在这本带有自传性质的小书中,作者回顾了他的祖辈、父母、兄弟以及他自己的人生经历,但并不过多地着墨于生活细节,而是通过对每个人的人生轨迹的俯瞰,用社会学的角度去探寻规律。
作者对自己的反复解剖,几乎可以用恶狠狠、血淋淋来形容,这股狠劲儿我以前只在托尔斯泰身上见过。
法国知识分子式的长难句、社会学哲学的专属名词以及对其他名家的引经据典,也许提高了这本书阅读门槛。但静下心来慢慢读,就会发现作者所说的东西并非高高在上,反而十分贴近生活、直击心灵。
作者迪迪埃·埃里蓬
以父亲去世为契机,作者回到了故乡兰斯,在与母亲生平第一次的深入交谈中,他清醒地意识到自我的割裂,并开始思考阶级对人生的限制以及个人历史对自我的影响。
从家人们的故事中,他看到的是工人阶级被社会秩序提前安排好的人生。有些人认命地融入其中,酒精、暴力、不忠,觉得这便是人生正常的路,譬如父亲;也有些人不断地挣扎试图冲出藩篱,却又不断地被无形的手拉回不幸的宿命,重复着“看到希望-失去机会”的循环,譬如母亲。
从出身的那一刻起,下层阶级的命运就被社会规则牢牢栓死了。社会规则的力量无形但强大,表面正义实则不公,教育系统首当其冲,「它一方面以隐蔽的方式运行,一方面又光明正大;它对社会中的一切施压」。每个弱势阶级出身的人在成长过程中都必然感受到这种隐藏的、难以抗衡的压力。这也是为什么作者说弱势阶级必定具有阶级意识,只有既得利益者才体会不到阶级存在。
在抛下成见,囊括前因后果地看待他们的人生、理解他们如何成为现在的他们之后,作者原先的鄙夷或嫌弃更多的化为了同情甚至敬意。
从“原生家庭”到“原生阶层”,在作者笔下,“原生家庭”的问题,被容纳进一个更大的框架,放在社会学的阶级视野下考量。
更广的视野带来更平和的心态,也就带来了接纳与和解的可能。
从阶级的束缚中挣脱的作者,无疑是一个幸运儿,但这也注定了他是一个孤独的异类。
以学校为代表的知识分子阶层生活,与以家庭为代表的工人阶级生活,是两个彼此割裂的世界,其中的语言、生活方式、思维方式都是不兼容的。
在成长的某个阶段,作者在这种割裂感中饱受挣扎,像精神分裂一样地过着双面人的生活。
然而,无论是对知识和精神生活的更高追求,还是他的同性恋身份,都注定了作者无法在在兰斯这个价值观更单一、眼界更狭窄的小镇舒适地生活下去。
因此,他选择了从原生家庭、原生阶级完全逃离,试图把当下的自己和曾经的自己切割开,通过否认自己工人阶级的历史,以知识分子的样貌“重生”。
「我曾经以为,人们可以远离家庭独自生活,可以忘却个人历史以及那些生养自己的人,重新创造自己。」
只不过,当他无法欣赏同学们都喜爱的艺术时,当遵守学校的秩序对他来说是苦行时,当他因为眼界的局限压根不知道考巴黎高科的预备班的存在时,当父亲去世而朋友对他说「公证人打开遗嘱的时候你无论如何应该在场」时,当在知识分子阶层中他同样无法感到彻底的融入和舒适时,他才不得不承认了这样一个事实:背离家庭与过去是永远无法彻底实现的。
于是他反省自己曾经的刻意反叛、刻意抛弃、刻意远离,在精神上回望故乡,正视这段曾被刻意掩埋的自我的历史,拥抱真实的自我。
本书的书名是“回归故里”,但在某种意义上,回归是不可能的。
作者用残酷的自我剖析来直面过往,他所做的是,对故乡的回望,而非回归。回归是融入,而回望是直面,并且这种直面不可避免地带有俯视的角度。不知作者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
作为功成名就的社会学家,作者熟练地运用社会学的阶级理论来解释自己的历史,用充满专业术语和引经据典的知识分子的语言来进行论述。他与母亲长谈家族的历史,但在母亲问他社会学是什么、「它是关于社会的吗」时,他依旧难以与她沟通。他对没有与去世了的父亲多聊聊充满悔恨,却依旧不会把自己支持极端右翼的兄弟视为亲密朋友,甚至依旧不会主动上门拜访他们。
历史留存在我们体内,但三十年前的历史不是我们的全部,三十年间背离过去而活的历史,也同样是历史。
已经出逃的人,是不可能真正地完成精神的回归的。对于留在曾经所属阶层的人,“我能体谅你,但我已不是你。”
对作者来说,他永远不可能真的回归到他的阶层。他回归的是现在的自我——包含故里的烙印和叛逃的收获,而不是曾经的自己或是曾经所在的阶层。
他与他的原生阶层之间的隔阂是既定的,他与他现在所处的知识分子阶层的隔阂也是既定的,也许他注定只能在两种隔阂的狭缝中,独自走自己的路。
谁又不是这样呢?
在读这本书之前,我从未以阶级的视角去审视自己和家人、故乡间的关系,或是当下的自己与曾经的自己的关系。
也许我不像作者那样,与自我历史有着跨越阶级的割裂,但我想类似的割裂感也许存在在我们每个人身上。
我想,阶级所指,就是由某种统一的集体认知划定的人的圈子。
时代或许也是一种阶级。
当下的生活日新月异,短短一代人的二三十年间,思想观念的差异也是巨大的。几年前我曾向学医出身的父亲提出我想接种hpv疫苗,竟被一口否决,因为在他看来会感染hpv病毒是因为滥交。当时的我对此感到匪夷所思,但现在我理解他,因为在他的时代眼光中,正经人一生只有一个性伴侣。
时代把人限制在一个难以跃出的框架中,形成一种思维定势,同一框架中的人相互共鸣,加强这种定势。
地方或许又是一种阶级。
当人从家乡远行,那个地方就永远地成为了故乡。也许某次午夜梦回,无比思念家乡的一道菜肴,痛恨身处的这个口味不同的地方,但当你真的回到故乡,也许又早已不适应本地菜的寡淡。也许你在某个意外的时刻听闻乡音,感到无比亲切,但当你真正回到故乡,又会被人情世故牵扯得精疲力竭。
口味、气候、方言、行事风格等等,共同构成一股文化的洋流,你从家乡的洋流中挣扎着游出来,却永远只能在他乡的洋流的外延跟随、徘徊。
时间与空间、文化与阶级,这些都是一个人历史的构成部分,历史留存于我们体内。而不同阶段的人生体验过的相异的历史,总在体内对抗、激荡,我们无法彻底融入哪一侧。
也许它们会融合产生一条全新的路,在某一天回望时,才发现自己早已走在这条只属于自己的路上,孤独但坚定。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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