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汝城西厢是家乡 | 吴从惠

崇山峻岭中，星星点点分布一些山间小盆地，当地人称峒。峒中，随意散落大小村庄。道路水渠纵横，屋舍俨然。中午，鸡们在村前草坪懒散觅食，黄狗见生人来，发出阵阵吠唁。大厅前的朝门内，几个老人边纳鞋底边纳凉。

我的故乡就在这个峒中一条古街上，属汝城西厢。

汝城是个古县，东晋建。周敦颐在这做过县长。

这里是南岭与罗宵山的山结处，素称“北瞻衡岳之秀，南峙五岭之冲”，为中原通往岭南的咽喉，实为大山环抱的一个台地。县城三易其址，均位于县域中心。以县城为座标，县域分为东、南、西、北四厢。

西边厢，以明代的镇安巡检司为中心，包括岭秀、盈洞。扩大一点儿，延寿、小垣。再扩大，马桥外沙也可包涵在内。

这块属于滁水流域，与中心区的浙水流域不同。虽都入湘江，但上游源头不同。

从这里到县城，隔着几道南北走向的大山。百丈岭、浙江山、大官山，犹如南岭山脊向北伸出的几条粗腿。每翻越一座山，都很艰难，七里深坑八里坳。如今的高速，全赖打洞架桥。

西边厢普遍穷。虽然稻田产粮，山上有竹木山货，特殊时期，稻谷交公，靠山里的红薯养活人。到上纪八十年代，开始种水果，现成为远近闻名的水果之乡。

过去，豪宅不多，没一处带花园的民宅。稍富的，只当面墙为火砖，其他三面粉刷后画出砖缝，貌似砖墙。大多为干打垒泥坯子房，甚至多见夯筑抖墙杉皮盖顶房。一日三餐简单，只温饱，节日丰腴些。衣着也简朴，很少着华丽绸缎的乡绅。

这里的民系以朱、罗、黄三姓为主，还有几十个姓氏，多是元、明后从江西及周边陆续移入。民风纯朴，也剽悍。多聚族而居，一村一姓，每姓一宗祠。宗祠是村庄的灵魂，记载族群历史及价值观，村民婚丧嫁娶，均在此操办。过去，族群争水源争山界，常起纷争。

明中叶，以延寿、乌春山为中心，发生过延及湘粤赣三省多县的龚福全瑶民大起义。王阳明带兵进剿，分出崇义县。

风俗也与中心区稍异。讲一种仅两万余人懂的方言。日常食饮、婚丧礼仪也稍不同。早上不吃稀饭，吃茶的也少。县城多吃豆腐干，文明这块吃水豆腐。县城喝水酒，吃空心糍粑，这里却少见。

春节的民俗活动倒也丰富。放孔明灯、舞狮舞香火龙，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春节趁空闲，忙着走亲戚。路上走着的人，都挑着谷萝，上面盖着红红的古扇。那是进门见面礼，挑来又挑去。进门先喝甜酒，再吃各种糍粑，糯米糍、搞浆糍、黄糍、油糍……最后吃饭。鞭炮声声，彩球飞扬，家家客满，其乐融融。

司背街集市兴起于清咸丰年间。周边居民来此交易，购销两旺。宜章、资兴、乐昌的都有，人聚如群蚁，声震云天。

司背街的居民来自五湖四海，都是各种手艺人，操各地方音。广播站喇叭一早就响起。“贫下中农同志们，现在开始广播……”声音响亮清脆甜润。播音员邦秀姐姐，和我家住对门。她是根正苗红颜值高啊。背面见她那对长辫子，走起路来一摆一甩，当面看她笑起来，好看得不要不要。

西厢文化底蕴不厚。过去没书院，私塾都少。民国才改巡检司衙门设高等小学堂。历来文人少，官宦更少。清末出过一任县官两巡检，建国后才有师团级干部。

西边厢其实是汝城的正大门。百丈岭，相当于汝城的门户，很早就入了诗文。诗人成鹫有诗。“峻岭度来平似砥，下方回首曲如弓。行人记得开山日，踏破芒鞋成老翁。”

这样的位置，成为东西交通大道经过地。石达开西进从这走，红军长征从这过，现今的厦蓉高速也从这横贯，连通台海与云贵高原、四川盆地。

百丈岭下秀水河边的沙洲村，是“半条被子”故事发生地。习总书记来过后，全国各地的人也纷至沓来受教育，成为一方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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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洲隔壁，文水边上，巡检衙门前司背街，我生活了十七年，在此接受了初等教育。离开这已近四十年，但对这块土地魂牵梦萦。

小时候，到山上砍柴割草，河里挑水摸鱼，田里捉泥鳅捡田螺，那些野果野草野生鱼虾填充了我饥饿的肠胃，养育我长大。

上小学时，调来一个同桌，是个女生，广东人，妈妈在粮站工作，美得像画报里的人似的。

高中时，村花柳爱走在街上也是靓丽的风景。温温顺顺，柔柔和和，笑起来两个酒窝装满了甜蜜。班长朱满松总是一身黄军装，戴着没有五角星的军帽，耀武扬威。春爱扎两条小辫子，瓜子脸，花衣服，蓝布裤，总是笑眯眯。下课铃一响，唱着歌，踩着小背篓舞步蹦跶出教室。还有那个妈妈当汽车站长的高个美女，我眼睛都不敢往那边看呀。

几十年过去，年年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斗转星移，不变的是思乡情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其实，已经很少认识的人了，没几个人喊我国流子了。石板路埋在水泥下，埋葬不了我童年故事。廊桥不复原样，千年乌桕树不见踪影，衙门校址已不复存。慈母音容宛在，实际上已成后山一抔黄土，墓木拱矣。时代变化，活在记忆中的，只是那个曾经的岁月。

一个人，什么时候生，落根何处，无法自择。我庆幸，落在南岭山脊平峒中一户平民家庭，却赶上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