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回头,会有良人爱你(6)

我想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但在拿下的那一刻改变了主意。我欺身上前，把烟蒂塞进秦晋的嘴里。他愣怔了一秒，微微张嘴含住了。他的唇饱满湿润，唇色干净纯粹。他的下唇比上唇厚一点点，嘴角上扬，张开的时候尤其明显，所以笑容特别明朗，严肃的时候也含着三分笑。

我微微踮脚，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他没立刻抱我。他曲起腿，把我抽剩下的半支烟轻轻放在烟灰缸里。然后，秦晋把我额前的一绺头发抿到耳朵后面，拇指轻轻摩娑着我的脸颊。手指的力度，介于爱抚和占有之间。

他在隐忍。

真磨叽！

我搂住他的脑袋亲了上去。

只是轻轻一吻，便旋即放开他，退后一步。

谢谢。我说着，拿起半截烟继续抽。

秦晋错愕了几秒，低头哑然失笑，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用他明亮的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照顾好自己。

然后，他抽走我嘴里的半支烟，抽着离开了。

这半支烟，戏可真多！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冷似一天。坐在暖暖的窗根儿听北风怒吼，是特别爽的一件事。

第三天时，我去给秦晋的花浇水。

怎么说呢？秦晋的房间，比我想象的要干净，甚至，比我的还干净整洁。他有两个美式的简易书架，格子里没有一点灰尘。两盆绿萝油光水亮。吊兰没有干叶。多肉们肥墩墩的。垫盘里没有泥土。

灰蓝色的床单，细细闻，会有淡淡的玫瑰香。应该是柔顺剂的味道。

地板干净，反射着下午的阳光，水晶一样。

这是一个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男人。

手机响了。秦晋给我买的书，陆陆续续到了。

出门前看了眼干净的灶台，想象了一下，他围着围裙做饭的样子。

秦晋大概很忙，很少发信息，有时候会发来一张图片，他刚到某个地点，或者喜欢的某个事物。图片里有时候有他，有时候没有。我会在看到某个电影情节或某段话时突然想起他，暂停一切，看着他的发呆，翻翻他的朋友圈。他不是喜欢表达的人，朋友圈都是几个月发一次，对比他给我发信息的频率，就释然了。

要不要主动跟他联系？几经斟酌，还是算了。

所谓人生阅历，大概就是懂得克制吧？

一个月后，我开始试着拉片，用一个月的时间，总算把《1900》拉完了。

然后，就到了年底。

一天早上，秦晋发来一条信息，说他可能回来过年，让我给他的房间开窗透透气。

真讲究！

我趴在他的窗户上抽了会儿烟才开始打扫。他有鸡毛掸子，轻轻擦扫就行。打扫完了，寻思好人做到底，把被子也晒了吧。结果在被子底下发现两本书。

一本书的作者，是李梨。

另一本书的作者，也是李梨。

散文集《别处的月光》。短篇小说集《薄》。

边角有些发毛。

书的勒口处，有我的个人简介，和一张模糊的大头照。

书里面，很多地方画了横线，做了旁批。

“他有点丧，像文艺青年们的间歇性情绪，无聊，无力，无感。这世上所有的活物，都没有一杯微凉的红酒，和一扇微凉的窗真实具体。这个缓冲时间总是有点长，需要一些美好的东西和感觉才能恢复，比如这种小资氛围。”

他的旁批是这样的：

他的手撑着脸。他的头靠着墙壁。他胳膊撑在窗台看向窗外，或者干脆伏在桌上发呆。总之以任何他认为舒服的姿势。像一人小孩子在玩乐高，没有示意图，一切全凭喜好，全凭直觉，一会儿拼成这样，一会儿拼成那样。他在消磨，在沉淀，在放空，看似百无聊赖，脑海里却有无数画面。

翻开另一本，他在这一段下划了横线：

阳光穿过打开的窗落在书面，字迹规正，被风轻轻翻动。俗世的表达是动，是急于在具象的文明形态上留下印迹，在建筑里生活，在物品里生存。恰如某种力量，以虚空沉默的姿态隐在角落。这世界本质是硬件的拼装组合，留下的只是肉眼可见的废墟，所有不可捉摸的，会在这一刻建立，在下一刻被抹去。

他这样旁批：

红尘无影，喧闹无痕。看穿了本质，便会无动于衷。

……

我呆呆翻看着，直到双脚麻木，肩膀酸痛。

他批的，都是我想说而没说出的话。

我们的灵魂，这般默契吗？

秦晋对我好，是因为认出我了吗？他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把书放回原处，被子整理好，装作没发现。

仔仔细细给花浇了水，带上门离开。

可心再也无法平静，秦晋的脸一幕幕在眼前轮流播放，眼睛，鼻子，嘴巴，手，白皙，修长，灵动，明朗，干净，纯粹，温暖……

裹上衣服去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结完帐发现拎不动。

分开存放到前台，一趟趟搬运。超市的小姐姐说，可以借个购物车推回去。我拒绝了。

我就是想单纯的消耗体力，好让脑子和心冷静下来。

跑了三趟，背上微微出汗。没扛住诱惑，买了一大块烤红薯，坐在风里啃。

午后的阳光没有温度，像一个冷掉的蛋黄，一碰就能碎裂开来。

这世间，有多少东西都是摆设，它充斥你的环境，与你休戚相关，但又跟你没有丝毫感情上的关联。就像这太阳，它转它的，没你的时候它就在转，你不在了它还在转。就像这卖红薯的老大爷，就算每天都买一块烤红薯，离开了此地，我们还是陌生人，我甚至都不会再想起，某个初冬的黄昏，我买了一块烤红薯坐在冷风里啃。我不在此处，必定在别处；我不喜欢烤红薯，也会喜欢别的甜食。

到底什么，才是生命里必不可少的那一个？

到底什么，才是生命里非它不可的那一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