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虚构艺术 王跃文在省文创示范基地中国花湖谷的首场讲座

11月27日上午，山风和畅，阳光温明，湖南省文学创作示范基地——授牌仪式在中国花湖谷（茶陵县和吕康养基地）挂牌成立，王跃文、万宁等省市作协部分同志参加了授牌仪式。仪式后，王跃文在这里作了首场关于“文学虚构艺术”的讲座。

虚构，是人类的本能与天性，凡是人类的想象都是虚构，因为虚构，才有了文学、哲学和宗教。以前的神话故事便是最早的虚构文学，但虚构不等于虚假，虚构是一种本质的真实。王跃文说，原原本本的小说，如果缺少了虚构反而显得不真实；相反，有些明显的不真实在特定的场合却显得真实。他的讲座以故事的方式从现实、文化、逻辑和心理四个方面阐述了文学虚构的依据与意义。

1、虚构的现实依据

看上去不靠谱的虚构也离不开现实，例如神话故事“盘古开天地”。整个天地混沌如一只大鸡蛋，盘古睡在其中。有一天他醒了，鸡蛋里面黑漆漆，酷热难当，盘古一怒之下，一斧将鸡蛋劈开，于是有了天地。在这里，盘古开天地是虚构，但鸡蛋这个意象却是真实可感的，鸡蛋成了虚构的现实依据。同样，《西游记》中无论是孙悟空还是天神的坐骑，所有的神话都离不开现实中的人与动物。

王跃文特别讲了他曾到草原，有位诗人写的诗给他很大的触动：“不到草原/不知山真比草低/云也比草低/天，低到草下面了/不到草原/不会知道到了下午/露水还好好地藏在草地/不到草原/不会懂喇嘛为何在烈日下/坐在山顶为满山牛羊诵经/明天就要被送走了/让我为你撑一会伞吧/喇嘛为牛羊们多诵一遍经。”这首诗很朴实，似乎也没有什么技巧，真实得就像你也在草原，因为你看到的和诗人看到的一模一样，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却是诗人对苍生的情感，对高高在上的平视和俯视，对万物的悲悯以及视野的开阔和胸怀的宽广。

王跃文提到自己的小说，虚构里有着有根有叶的现实因素，例如他的《大清相国》，出版十多年来，发行三百多万册，虽有虚构，但每一样都有来处，正所谓“大事不虚，小事不拘”。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1985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本来要颁发给他，却因意外去世而取消。王跃文例举了他的《分成两半的子爵》，这是一部荒诞离奇的作品。战争将子爵的身体炸掉一半，剩下右边身子，拄着拐杖回家，无恶不作，因没有左半边而极为痛恨左边，凡是左边的东西都不想留，什么苹果、梨子、蝴蝶，都把它们的左半边削掉。后来，左半边身子也拄着拐杖回家了，却尽做好事。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姑娘，后来在神医的帮助下两边身子合二为一，既不善也不恶，或者善恶兼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小说是虚构的。但就是这样的小说也有现实的依据，那就是：正常的人性与道德。

2、虚构的文化依据

王跃文认为，虚构的逻辑起点是传统文化。

中国的民间史观都有一个共同点：永远站在弱者一面，站在失败者一面。也许在人类的潜意识里，都藏着同情弱者的因素。究其原因，源于中国的老百姓对现实的不满，才有这样的需求与思考。例如刘邦与项羽，在很多文学作品中，都把刘邦写成流氓，而项羽是失败的英雄。前些年，流行民国风，认同民国的服饰，民国的大师，民国的文化。究其原因，也是老百姓对现实的不满表现。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开头一句话是：“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这种写作方式被很多作家借用过，例如美国的卡耐德·胡赛尼和中国的陈忠实等。而马尔克斯最初的灵感来源，源于他1962年去墨西哥，读到胡安·鲁尔福的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这篇小说以新颖奇特的方式赢得广泛。小说主人公为了完成母亲的遗嘱，去找父亲佩德罗·巴拉莫，却发现整个村子里住满了亡灵，他们像活人一样生活。主人公最终了解到父亲的一生，父亲冷酷无情，他的家乡正是因他父亲而成了现在的样子。而墨西哥的“亡灵节”又成为鲁尔福录感的来源，这种节日，有着浓厚的印第安民族的文化特色。

3、虚构的逻辑依据

王跃文说，在江浙一带，以前的文人聚在一起喝酒，一般都要做诗。一次，钱塘金农做客扬州，各位盐商竞相来相聚，相约以“飞”和“红”做诗。有位客商不会做诗，赶鸭子上架写了一句：“柳树飞来片片红。”大家都笑倒，独有金龙不笑，还引经据典说是元人吟咏平山堂的诗，客商笑他杜撰，金农却道：“廿四桥边廿四风，凭栏独忆旧江东。夕阳返照桃花渡，柳恕飞来片片红。”这样，看似不合理的诗句，有了前句的衬托，变得合情合理了。

王跃文又举了一个有点搞笑的例子，一首打油诗：“一个社员桥下过，河水猛涨三尺多。要问这是为什么，一个红薯滚下河。”大家不禁要问：这个红薯到底有多大，才能让河水猛涨三尺多？但如果逆向思考，例如桥到底有多高，水有多深，河有多宽，也许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很多文章里，有的故事极度夸张，跨一步便是万水千山。

又如“夸父逐日”的故事。夸父追赶太阳，口渴无比于是喝干了黄河与渭水，还不够，还想去北边的大湖中喝，结果在去的路上干渴而死，死后化作一片桃林。再如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主人公的种种行为，在常人看来都是不合逻辑的，但如果他是疯子呢？一切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4、虚构的心理依据

王国维说，文学 ，一代有一代的不同，从先秦文学、两汉文学到唐诗宋词，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样子。后来的人总是在不断学习经典，吸取经验，努力创新。像曹雪芹的《红楼梦》开头部分对宁国府荣国府的介绍，便将环境与人物形象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写大观园，也不是简单地写大观园，左边有什么，右边有什么，像分区域介绍的说明文，而是分作两部分，一部分由贾政带领从陆路看，一部分由贾母带领坐水路观，既有人物，又有情节，这是写作的高超技巧所在。

前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中，主人公葛利高里睡觉或劳作，哪怕上了战场，他都能听到顿河的咆哮。按道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读时却不觉得虚假，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虚构考虑人的心理感受，考虑身临其境，考虑此心换彼心，带着情感，才能走到心的深处。主人公对顿河从小有着极深的情感，才能事事处处想着它，感受着它的存在。小说要写得万籁有声，有形有状，环境与场景等描写适度回归是必要的。

王国维《人间词话》中说，文学有写境与造境之分。实际上写境与造境有时很难分清，造境逼近自然，接近写境，写境又与理想密切相关。例如刘亮程的小说《捎话》，就是将魔幻与现实，用蒙太奇式非自然叙述手法揉合而成的一部超现实书写的作品，但其中蕴含的许多东西仍是现实中的必然需求。

王跃文最后用习近平主席的话说，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国家很重视文艺创作，作为文艺工作者，除了讲好故事的能力，还要有文学虚构的能力。要繁荣文艺创作，多出思想精深，制作精良的作品，加强现实题材的写作，要让读者看到真实，看到希望，看到美好就在前方。

（李巧文根据王跃文讲课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