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炳辉的散文丨诗话项羽 各有深意_语文阅读

按太史公司马迁《史记》编排的“本纪”“世家”的体例，一是把没做过天子的项羽列入了“本纪”，二是把未受天子分封诸侯的陈涉列入了“世家”。这两个特例又都与宿州大地有着紧密联系，也就更显示出历史上宿州的特别之处。

我曾随安徽散文家协会组织的采风团，去过灵璧垓下遗址和虞姬文化园，也去过和县乌江边的乌江亭旧址。2200多年前发生在垓下的决战，终结了西楚霸王的英雄梦，也将强盛的汉王朝推向了中国的历史舞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是英雄末路的心境和哀叹。“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这是“历来美女伴英雄，不见相老到白头”的凄美一幕。在虞姬文化园，一副近代名人所撰的楹联浮出脑海：“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耶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在和县，面对滚滚乌江之水，犹叹霸王未尽之旧功业。

后世评说项羽是非功过、自刎乌江的诗文，可谓汗牛充栋。文章旷代雄，千秋太史公，还是司马迁在《项羽本纪》篇末所说最为精准：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那么，后世诗家尤其是他们从不同角度诗话项羽，其背后的故事和深意，会为我们提供了哪些思考和启示呢？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这是宋朝“千古第一大才女”李清照的《夏日绝句》，也算是诗话项羽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首了。然而，如果据此就以为李清照有巾帼英雄气概、充满万丈豪情，那就错了。她是宋朝著名的女词人，婉约缱绻是她词的突出特点，她的《如梦令》最具代表性：“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真实的历史，远比人们的第一感觉和教科书中所描述得更加扑朔迷离。有人把李清照《夏日绝句》当作励志名句，这也失之偏颇了。李清照出身高官家庭，又嫁给了高官的儿子赵明诚，一个是“白富美”，一个是“高富帅”，这种官二代加富二代和平时期的婚姻生活，是看不出各自人品来的。他们一起吟诗作词，一起搜集金石、字画、古董等，情投意合，优哉游哉。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李清照偏赶上了宋朝面对金兵这个强敌，一忍再忍，一败再败，中原江山尽失，连徽钦二帝都被掳走的悲惨时代。不分贵贱，大家都加入了逃难的行列。李清照夫妇也逃难到了南方，丈夫好不容易当了一个“市长”。作为一城的主官，结果还在一次战乱中自己率先越墙弃城而逃，使城陷入敌手，百姓生灵涂炭。这令李清照异常失望：原来我丈夫是这样一个人，此前花前月下，你恩我爱，关键时候你气节全无。她“一步一思一沉吟，心如捣，心如焚，进退全非难万分，好比刀剑刺芳心”。于是就有了《夏日绝句》这一字字泣血的千古绝句。真乃“国家不幸诗家幸”也。其实这就是她指着自己的丈夫说，你真不配当个男人，你看人家项羽什么样子，你要愿意当项羽，我就愿意当虞姬。赵明诚是个得了“软骨病”的人，再加上被自己老婆的讽刺，不久郁郁而终。李清照后来的日子更加艰难，经历了各种巨变。这些对她个人来说是个悲剧，但对于文学创作来说是一笔财富。她后期写的几阙词比前期还要好，充满了对人心、对世界的清醒认识。此是后话。

早在晚唐时期，曾在安徽池州做过两年多刺史的杜牧，在过和县后有感而发，写过一首《题乌江亭》：“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首诗也广为流传，很有名气，也富有哲理。杜牧从另一视角而审视项羽自刎乌江的行为，认为他的这一举动十分错误，他的失败，并不是老天真要亡他，所以完全没有必要自杀，而应东渡乌江，再争天下。杜牧这首诗的前两句是对的，后两句就大有商榷之处了。项羽身为楚国名将之后，却杀害了自家立的楚怀王，是为不忠；拜范增为亚父，却又将范增气死，是为不孝；每攻下一城，则必定屠城，是为不仁；接受章邯所率的20多万秦军投降，却又将其全部坑杀，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加之骄傲自大、刚愎自用的性格，就是渡得了乌江，江东再多的才俊，还愿跟他卷土重来吗？退一万步说，就是江东才俊们还愿跟他卷土重来，等着他的未必不是自刎的时间延长一些罢了，又岂止是无颜见江东父老？这一点，项羽自刎前是十分清楚的，不然也不会那么决绝。杜牧老先生真是为项羽多想了，当了第二回范增。

杜牧之后又过了200多年，北宋的政治家、改革家、文学家王安石和了一首《叠题乌江亭》：“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弟子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王安石诗的后两句是设问，也是结论，无疑是正确的，算是回答了杜牧的结论。但他诗前两句说的事由，也大可商榷。刘邦也曾多次被项羽打得落花流水，还差点丢了小命，但刘邦都挺了过来，并最终反败为胜，赢得大汉江山，登上天子宝座。问题是身为统帅，你有没有那个战略眼光、谋略和能力。这就应了民间俗语：你买得龙袍、抢得龙袍、偷得龙袍、骗得龙袍，你当不了皇帝；就算你穿上龙袍，你也不一定能当好皇帝，根子在你身上有没有当皇帝的特质和本事。

在历代诗话项羽的诗词中，歌颂项羽知耻不过江或为项羽出点子以图东山再起的都有不少。项羽兵败身亡后，在历史上获得的地位却很高，不但有大量的诗文对他表示同情和赞许，民间还尊其为神，这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这也正如有人所说，一个已有刻板印象的事物，一旦被放在历史长河中去细细剖析，其多面性和复杂性也许给人带来新鲜的视角觉，这就是历史的有趣之处。也许，这也就是诗话项羽给人带来的不同的韵味和意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