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启全散文《我的知青岁月的第一天》_语文阅读

我的知青岁月的第一天

作者：吕启全（四川）

1971年我初中毕业，在毛主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下，知青上山下乡掀起了一个新高潮。

我当时17岁不到，自认为已是一个地道的男人，具有典型的青春期叛逆精神，一心想挣脱家庭的束缚，加上成份不好，下乡动员一开始我就积极地报了名。似乎是雏鹰盼翱翔，真以为农村广阔天地是我的用武之地。

8月26日，我和父母同单位的九个子女，乘坐单位(亚西厂)派的一辆货车，意气风发地向犍为县马庙区马庙公社出发。

经过四、五个小时的颠簸，来到了犍为县最贫困，山最大的马庙。下车后两个知青办的人员办完交接手续，扔下我们就逃之夭夭了。

我们其中的六男二女知青，归成新大队。

“各生产队来领人啰!”随着一声吆喝，眼前出现一男一女背着背篓的农民。我半天才醒悟过来，我和郑建新被分到成新大队六生产队。俩农民男的是生产队长，女的是妇女主任。

队长姓杜名乾友，四十多岁，中等身材。他古铜色的皮肤，长期的劳作让他的胳膊隆起块块肌肉，样子有点生猛。他国字脸上布着刀刻般的皱纹，平和的目光里含着坚毅和威严。妇女主任姓李名清秀，三十岁出头，扎一根黑亮的马尾束发，壮实身体略显妙曼，苹果脸上浅现酒窝，烏黑双眼闪着笑意，开口声音清婉脆朗，眉目慈善亲切。

看来是两好人，我们一见面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平静了许多。

他们把我们的行李塞入背篓，队长背上后喊一声“出发!”我跟着队长，依次是建新，妇女主任。

不料，出行几百米就开始爬山。

我平生第一次遇见如此陡峭的山路，石阶就像天空垂下一般。我一步一蹬，手脚并用如登天一般。抬头只见队长的屁股和背篼就在我的头顶上左揺右摆。我心里嘀咕：队长大人啊，可千万别放屁哦。你若放一、两个，我只能照单全收了哦。

我俩紧跟队长的脚步，才爬了二、三十米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队长回头见状，明显放慢了爬山的节奏，不断叮嘱道：“注意脚下，慢点。”

自顾不暇的我咬紧牙关攀爬山阶，又爬了几百多米后，终于将陡坡留在了身后。看见我们如此狼狈不堪，队长、主任相视一笑：“歇会儿罢。”

喘几口气后，我极目远眺，远方座座青山绵延起伏，山势突兀，云遮雾绕。忽见马边河从两山之间奔腾而来，在马庙脚下扭身一转向东咆哮而去，犹如翠峡走金龙，一派大好河山在我面前。赏心悦目之时，一种澎湃激情油然而生。

片刻，我将目光收回，悻悻盯着脚下土地，黄坷干涩草枯萎。路旁立着一废弃土碉楼，二十多米高的楼身已在风雨的浸蚀中塌去一半，厚实而沧桑的黄土墙，无奈地忍受着岁月的侵蚀。

队长说：这是当年解放军解放马庙时国民党军所修的炮楼，以前有四层。解放马庙过程中解放军在此牺牲了近一个排，我不禁肃然起敬。

正在感怀之中，队长却说：“还有二十里路，走吧。”这路途上他们早已见惯不惊，而我们一路上如初出笼的小鸟，什么都新鲜，好在二十里山路在不知不觉中走完。

由于还没来得及为我们修知青房，队长把我们带到一间破草屋前，对我们说：“你俩暂时先住这儿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低矮的屋檐下土墙斑驳，并满是裂口。几根木条竖在土墙方孔中就算窗户了。

我们摸索着进屋，黑暗中半天眼睛才看清屋内的陈设：一张四尺左右的旧木床，一张小条桌，一个椭圆形的大木桶(后来才知道是米桶)，这就是我俩的全部家当。我从偏房裂开的土墙缝隙里，看见外面的地坝里有鸡在偏头盯着我；门后传来牛蹄踩地声响，然后一股股牛屎的味道传来。原来，偏房间连接着牛栏加茅厕的厢房。

等我们放下行李，队长引来两人。一大爷个头矮，头发花白背已驼，脸上的皱纹遍布，留着八字胡。他一笑，没门牙的嘴里露出两旁的大牙。另一人是个半大后生，年纪和我们相仿，个儿稍矮。他躯体壮实，皮肤黝黑，厚厚的嘴唇，眨巴的眼神中透出狡黠的目光。

妇女主任介绍说：“这是九佬佬和他的儿子。九佬佬是我们生产队辈份最高、年纪最大的老人，已满了六十二岁，小伙叫杜高平。”

队长说:：”以后你们就要同锅搅食了。这屋头没有女人，你们方便些。”又接着说，“你们刚来，晚饭到我家吃，吃了去生产队晒谷坝公房里开会。”

傍晚，晒谷坝公房里挂着一盞马灯，灯下放一张条桌为主席台。四周都围座着“叭嗒”叶子烟的壮汉，烟味和汉臭平分秋色地在屋顶下飘着。年轻的男人们推来搡去偷瞟门边，门边是大娘、媳妇儿、姑娘们的阵地。由于公房小，有些妇女就坐在了门外。大娘们纳鞋底、大声说笑；媳妇儿抱着娃，有的干脆敞胸喂奶，低声慢语也不知说啥；姑娘们窃窃私语，捂嘴偷笑，不停地秋波频转，让人春心荡漾。

这大概就是农汉们最快乐的时光吧。

社员大会开始，队长安排了近日的农活，还扯了些村里的琐事，我俩一概不懂。末了只听队长说，又来了两块“知哥儿”，今后大家多关照！又要我俩站起来与大家认识，村民们热情地鼓掌欢迎。

最后队长说：“知哥儿明天跟附带的一起干活，工分就按附带的最高工分计。”

我不懂忙问：“啥子是附带的哟？”

“婆娘伙！”黑暗中有人大声说。引来大家一阵哄笑。我心中愤愤不平，心想我们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凭啥就成了附带的呢?

我开完会走出公房，在月色中走在崎岖小路上，心情越发沮丧。盯着反光的梯田，大小荒漠坡地。想到今后必须要在此辛勤劳动，不知多久，也许就是终身吧，心底顿时感到阵阵悲哀，早上出家门时的凌云壮志不知飞到何处，一阵疲惫袭来。

从此，我的一段艰难的岁月就缓缓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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