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也曾有火车,跑过

发布于 2021-11-30 11:09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也曾有火车，跑过

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我坐在暖烘烘的阳台飘窗上，一边品着手中氤氲缭绕散发着醇厚浓香的咖啡，一边享受每一丝热情光束带来的柔软而又温润的静谧舒适，然后看着被高耸群楼包围下的中央休闲活动区里，无忧无虑的孩子们一个个穿着厚实的棉衣，在冬日暖阳下你追我赶。

不过，看得久了竟觉有些微醺和慵懒。

于是抬眼，朦胧的光晕便毫无遗漏地洒落在我的眉梢，在一片金黄中，我看到湛蓝的天空释放着悠远而又执着的诗情画意，凛冽寒冬下的几团云朵唤起内心的空旷与孤寂，而那些无处躲藏瑟瑟发抖的冷风则盘旋着寻找任何可以栖身避难的墙体。

突然间，我感到靠着的那扇窗似乎凭空消失，寒风瞬间突袭而入，将我裹挟在这一隅狭小的空间里。脑海被风搅动，开始不住翻腾，儿时记忆的片段借着这股强劲势头，止不住地滚动喷涌，一浪高过一浪，将支离破碎的记忆神经纷纷扬扬抛洒上岸……

我该怎么去描述这段糅杂了冥想与意念的记忆呢？它像璀璨的繁星坠入古老的梦境，荡起一圈圈光彩潋滟的涟漪，伴着摇曳的风铃，凝结成光洁耀眼的琉璃。它也像炙热的骄阳跳进碧蓝的大海，隐匿每一丝刺眼夺目的光芒，留下暗淡的橙黄，洒满渐变分层的天光。

一样的冬天，一样的暖阳，一样的寒风呼啸。没有了高楼，没有了飘窗，没有了追逐嬉闹。

我只身一人寂寞地站在一处空地的碎石堆上，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煤气味，虽仍有些刺鼻，但却透着简约的淳朴，那是拉煤火车开过后留下的时空印记。我身后几百米外是几趟矮旧平房，我知道里面有一栋小房子是爷爷曾经住在这里的家。我身前不远处，是四条平行的，任何时候都会泛着银光的闪亮钢轨。自打我记事时候起，它们就一直平躺在这碎石头堆砌起来不算太高的枕木上。

铁路和这个碎石堆之间有一道围墙，上面缠绕着锈迹斑斑，随风摇摆的铁丝网，小时候我真希望突然来一阵大风，把这些铁丝网给连根拔起，这样我们就能翻过去，亲手摸一摸那几根镶嵌在木头上的钢铁长蛇。虽然无法翻越这堵墙，但好在坐在这个碎石堆上，就刚好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横卧着的钢轨。钢轨上“哐啷哐啷”往返纵横的火车，就是我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毕竟，在那个连一块玩具积木都极度匮乏的年代，能有这么个大家伙在眼前跑来跑去，真不是任何人都能有过的体会。

小时候每次到爷爷家，尤其是快过年那几天，我总会与邻居家的孩子们来到这处开阔地玩耍。玩得累了，就一起坐在碎石堆上，任时间在我们吐出的哈气中静静流淌，任萧瑟的寒风吹红我们一个个稚嫩的脸庞，任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夹带着空气中的煤粉落满崭新的绵装，任时不时从眼前疾驰而过的火车冒着滚滚浓烟将渐去渐远的身影拉得老长，然后我们就在它悠远的汽笛声中，胡乱编织少年懵懂的斑斓梦想。

每当有火车这种庞然大物驶来的时候，我们便兴奋地跳起来，把刚刚还在梦幻憧憬的未来一股脑抛到脑后，开始变着法的与火车“互动”。从起初的欢呼雀跃手舞足蹈，到后来搓起雪团或者干脆捡起石子奋力向火车掷去，没有什么是一群天真的孩子不敢干的。所幸经过这里的火车多为运送木材、原油和煤炭的货车，更万幸的是我们力量有限，就连最好的投手掷出去的雪球或者石子也只能遗憾地砸在铁丝网上，否则真要砸到车上或者伤到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后来，我们连打火车的游戏也玩得腻了，就一屁股坐在石堆上胡乱猜测下一趟火车会是绿皮客车还是黑皮货车，又或者货车会拉什么货，再或者货车会有多少节。当然，我们并不会像电影《猜火车》那样去猜测下一趟火车几分钟后会来，毕竟那个年代就算是父辈们能有一块手表都是极为珍贵的，孩子们基本上都没有时间概念。猜中的或者猜测接近的孩子会赢得其他人口袋中的糖果，成为孩子堆中令人崇拜和羡慕的对象，而那时的我几乎从来都是空手而归……

当微风吹过四季，火车翻越山海，光阴缥缈尘埃，也许就只有我们，还搁浅在记忆的滩涂上百无聊赖的胡思乱猜。

就像当年的我们，坐在空旷的碎石头堆上，一起望着悠远绵长消失在天边的钢轨，等着一趟接着一趟从我们面前拉着汽笛呼啸而过的火车，根本不会去想“老去”这种特别特别遥远的事情。可许多许多年后，我们才突然在不经意间猛然惊觉，“年轻”似乎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原来，时间真的可以如指缝中漏掉的流水，光阴真的可以白驹过隙，岁月真的可以刹那芳华。原来，时间真的是最不耐用而且越用消耗越快的物品……

时至今日，爷爷曾经的那个小村落已经进行了改造，现在是现代化住宅小区。那四条钢轨早已失去了明亮的光泽，仿佛蒙上了一层再也洗不掉的灰。很久没有火车从这里经过了，枕木下方都长起了高高的野草，再不复当年火车往来的繁忙。那堵阻隔了我整个童年，带着钢丝网的墙，破败坍塌得再也认不出原来的样子，就像一个流浪汉，孤独地走完最后一程后，颓然倒在这里。那个碎石堆依旧还在，成为了这片天地里最好的历史见证者，只是那种寂寞有一种说不出的沧桑与厚重……

当这一段一段碎裂的时光终于重新聚合后，我又看见了那些在楼下庭院中跑跳的孩子。这个钢筋水泥丛林下的小小庭院将是他们这一代人的童年记忆，这里没有呛人的焦煤味道扰乱他们的嗅觉神经，没有轰隆隆震耳欲聋跑过的货运火车填满他们整个童年，更没有高墙阻隔他们想要探索的天真与好奇。

所以，他们的小脑瓜里究竟会思考些什么呢？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