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呼唤
发布于 2021-12-01 19:15 ,所属分类:中小学语文学习资料
打小我的脑子就爱跑偏,越是考试不考的越爱琢磨,一度就琢磨一个革命问题:如果当初有一个世界最顶级的军事科学研究中心去评估红军长征的科学性和成功率,结论肯定是散伙回家,各找各妈。
结果长征成功了,红色泥腿子夺了天下。“震华银民根和贵呃中央银民震府今天成立了!”但伟人当年在城楼上宣布这句后并没有接着添一句“中贵呃银民从此站起来罗”——有那么容易站起来?苦日子还得熬两三代人的时光呢,而且拖后腿的至今还在熬着。
比如我姐说她十几年前打工挣够了人生第一个五万块,特地取出来,层层包裹裹成大枕头,藏进大红的崭新皮包里,又亲又抱哭一通宵。
但她毕竟只是开启了红火小日子模式;我表哥方自成就有点牛了,他早就财务自由,很可能身价过亿了,全国身价过亿的有十几万人,也没啥好吹的。可是他有两大特色:从小没妈、没上过学。
他妈妈在他两三岁时就撒手人寰。后妈驾到,每个“五年规划”的第一条必是尽快弄死他,韬略包括在他的饭里放老鼠药。那年代九年义务教育主要在红头报刊上落实,一个吃上顿没下顿的野孩子甭指望上学了。
于是他满世界猛嗨。航拍大别山就可以看到,此地有很多山峦有草无树、曲线温柔,相当于把蒙古草原一头猛力摁下去,另一头高高翘起来。这就成了野孩子们纵横驰骋的天下,表哥曾七拼八凑自制一辆自行车,没车闸,有车灯,记得那时候他动不动晚上骑着车从山顶飞泻而下,远望像一颗流星给山峦描绘婀娜曲线。
我女儿嫌脚底太热,逮到机会就扔鞋袜;那时候表哥的机会有的是——他压根就没有鞋,其实习惯成自然,估计脚底的皮半公分厚了,什么瓦砾、玻璃、刺都不在话下,可是一次他的脚皮挑战极限失败。那天他从十多米高的树上往我家菜园子跳,不偏不倚正好踩到一根烂桩子上,扎得太深拔不出来,我妈拿个钢丝钳都拔不出来,关键是让人吓得哆嗦,使不上劲。于是他自己做手术,让我再去找个锤子,一手夹住钢丝钳,一手拿锤子敲钳子的柄,叮叮当当他还敲出音乐节奏来,一边呲牙咧嘴地笑……
烂桩子敲掉后,鲜血喷涌。表哥自己单脚跳着四处找草药、抠黄泥,然后草药和泥堵住伤口,布条一缠,完事。
就这么个人还就不肯老实种地,十五岁就开始创业,屡战屡败,折腾了十多个速朽的“公司”,公司全没了,小钱揣兜了,他成了山寨里第一个能在镇上买房的人。在那漂亮窝里窝了五六年,实在无所事事跑到日本旅个游,结果把脑洞戳开了——他决定再开一家公司,就是帮人装修榻榻米卧室。可是本钱木有了,那就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房子卖掉做本钱!这下子顺风顺水了,因为没钱买房的人多得不计其数,大家只好都先买个麻雀窝,表哥就让小麻雀五脏俱全——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兼具卧室、书房、饭厅、会客厅等功能,而且古典风、欧美风、中东风、蒙古风……任意选择、随时切换。本来穷到尴尬,如今一夜奢华,自由享受各色各类贵族文化,于是天下寒士俱欢颜,订单排到未来若干年。
显然要扩大生产规模了,于是东挪西借先弄个几十万。五年后还债,债主们拿欠条到他的财会部换领现金,一万欠条换满满一麻袋钱。全县都炸了!于是几个月后一堆人又给借给他N麻袋钱……
我曾问他:“当年我也是穷怕了,中文学得好好的,改学经济学,每天逼自己熬夜学高数五六个小时,累得双耳幻听、眼冒绿光。你倒好,这一窍不通的,账目大了不怕会计搞事情?”
他笑一笑说:“委托武汉市最出名的两家会计事务所去各自核算,我只需要看三份报表的各项总数是不是差不多。如果发现财会部捣鬼,马上起诉!”
这下我炸了:“原来我这读书人在你面前真的是活成了笑话!”
“什么话?读书不是为了挣钱,挣钱是为了读书。我非常敬佩读书人。武汉化工学院有位退休老教授没钱定制榻榻米,就天天呆在我的体验中心。我很欢迎他,每天泡好绿茶果品等他来,得空我就和他聊天请教,心里特舒坦。后来体验中心来了越来越多的老教授,我就为他们专门开了一个榻榻米图书馆,现在体验中心品位大大提升了。”
看样子,名义上文盲的表哥其实一直读着“大书”,相当于他至少有两个博士文凭:自然学和社会学。
卢梭的《爱弥儿》开宗明义:出自造物主之手的东西都是好的,而到了人的手里,就全变坏了。人类从自然中来,身理和心理都带着深刻至极的自然性。钟灵毓秀大美自然,人人都是自然之子,呱呱坠地的一瞬其实都口衔“通灵宝玉”。
谁都不用鄙视乡巴佬,因为谁骨子里都是乡巴佬,必须时时提醒自己做回乡巴佬。藏克家《三代》就三句诗:孩子在土里洗澡/爸爸在土里流汗/爷爷在土里埋葬。上海滩长大的王安忆在《黄土的孩子》结尾说:“这个世界上装饰是越来越多,将真相深深掩盖。其实,破开绿地,底下是黄土;风刮起黄土,底下还是黄土,路遥,我们都是黄土的孩子。”
我就曾经想为什么万众瞩目的大作家大学者大都是乡土作家,路遥、贾平凹、陈忠实、阎连科、曹文轩……概莫例外,最土的莫言还大大方方拿一个诺贝尔奖;差点拿诺贝尔奖的沈从文先生从小逃学,和莫言一样持有光荣的小学五年级文凭;三毛干脆爱上了撒哈拉沙漠,她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季羡林先生的甜美记忆停留在六岁之前,那是土地,是妈妈,之后终生家庭破碎,孤独终老;武大哲学家邓晓芒先生以高中生的身份一步到位考取博士,之前他是“杠子头”,健壮如牛,号称“武汉八大杠”之一;《白鹿原》里的鸿儒朱先生说他一辈子最好的学生是原本粗野桀骜的文盲黑娃……
到土里安妥灵魂,到土里激扬生命,到土里领略宇宙大美,吸纳天地灵气!
最值得珍惜的清风明月、江河湖海、花草树木和天空大地恰恰都是完全免费的。人活一口气,旷野给予人类的至少有六口气:血气、勇气、大气、灵气、义气和正气。而今日之学校是改装升级版的的山东蓝翔,基本只盯着财气;或者是伊甸园、大观园、世外桃源,专业培养贵气、呆气和酸腐气。
当年一位学生家长的居然因为儿子和同学扯个皮,当众痛哭流涕;为了给调个座位,居然要塞给我200元;考试降2分,会谈3次……可是那孩子成绩一直很差,因为一年课程无法上够一半,三天两头请病假。当地四季高温,最冷不过零下5摄氏度,那孩子居然进教室时能引人发笑——穿得太厚,挤进教室门时衣服和两侧门框发出很大摩擦声。后来那孩子告诉我:从小父母就勒令他日夜刻苦学习,还把他锁在家里,怕他着凉,怕小区野孩子把他带坏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太可怜!
很多人认为这世界黑白分明,所以强行隔离。东野圭吾《白夜行》说:“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半人半鬼,凑得太近谁也没法看。”天地自然从来就是人鬼情未了。
由于路途遥远,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到初中毕业都是在校住读。那年代全国人民斗志昂扬地均享贫穷,穷得酸气洋溢,无远弗届。爹妈每周给的几块钱大概只能撑到周三,之后一两天饿得受不了就晚自习9点半回家弄点吃的。于是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快到山寨的山脚下时,都11点多了。周围早已寂寥无人,其实最好别出现人,如果有,只可能是叫花子或疯子。黑黢黢的山沟中,到处是白闪闪的墓碑,像一张张白惨惨的脸。我就在“白脸”中慌张穿行,开始魂不守舍、浮想联翩,吓得大气不敢喘,汗毛倒竖。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每经过一张“白脸”我还大喊一声“哈喽”。
那四年的经历让我大脑里的杏仁核、松果体和交感神经元等零部件发育良好。所以遇事基本不慌张,胆子肥大,尤其是不怕鬼。
当年刚刚到北京就惊呆了,因为这里一间小房子的房租是在福州的月薪的两倍多!于是不假思索决定租凶宅。一人住得清净舒爽,没事对着镜子呲个大白牙说:“哪有鬼呀,哪有鬼呀?”住久了唯一不适的是太空旷有回音,感觉太光棍了。于是我就特地夜深人静时看《午夜凶铃》《咒怨》《死神来了》……尤其是贞子从电视屏幕往外伸腿的一瞬间,我还哈哈大笑说:“美女这边请!”
不怕鬼相当于不怕死,不怕死还怕活吗?
2000年本科毕业后,有一天我爹听说我在福州找到了工作,居然让我赶紧放弃,说:“那边风声紧,快要和台湾打仗了。”
我说:“妈耶,早知道有这好事,我当年得考军校啊!”
“开什么玩笑?打仗要人命!”
“打死了好哇,门口挂个‘光荣烈属’,从此哪个250也不敢欺负咱家人;按年领点钱,国家给您们养老……”
这明显是开玩笑的,因为我高考体检都是让一哥们冒充的——那年代这都行……
长得像纸片是当不成气薄云天的大英雄的,老老实实活成小狗熊吧。想活着就得很庸俗地搞钱,想活得有点面子,那就得更庸俗地搞钱,往死搞钱,钱够多可登天!
满地都是钱,可就是——太难搞……茫茫然漫步长安街时,有一发型如杀马特的高人见我骨骼清奇,给我一本《漫步华尔街》!
哦,是男人,那就炒股去!所有身价10多万元全部买了中石油,我的妈耶,N年的血汗钱缩成几千。看样子唐代就有股市,李白也当过韭菜,所以愤而写就《将进酒》?
股价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不对,奔流到海还有底!
48块跌成4块,4块成了千年铁底。于是每次领工资就乐陶陶地算着是4的多少倍,4块涨成5块就卖光。然后喝茶听戏,等着它下次跌回4块,万一击穿4块更是心花怒放……就这天下第一下流烂股都让我挣了五六倍。何况唯一被巴菲特看中的比亚迪,那真是每一次大跌皆是福音。
所以我总是苦口婆心地告诫学生:悠然缠打,无敌天下。
小时候看《三侠五义》,不知道那是作家吹的,相信了里面一位大侠有鹰眼神功:晚上看世界亮如白昼。于是神往之至,日夜苦练奇功——白天在山间闭眼奔走。一天,突然咕咚一声落下山涧,慌乱间发现荆棘条把我挂在半空,喊了好半天没人救命,定定神忍着痛抓住刺条子,来回荡秋千,荡出雄鹰的豪情,无人机的神通。
从此我就知道,韭菜们不过缺了年少时的那种荡刺条秋千的类似经历和一本《漫步华尔街》,其余的乱七八糟炒股秘籍大多是垃圾。
据说新冠病毒又变异了,据说美式民主穷途末路了,大家都不好意思遥望儒家的“大同”了,多年前莫言曾宣称:“人类的好日子快到头了!”管他呢,上帝不是还让我们喘气吗?喘一口算一口,喘两口赚一口,多年以来,我苦口婆心地告诫学生:
凛冬将至,野人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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