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划时代的丰碑

钟冶平率《百年越剧》摄制组，在上海越剧院采访袁雪芬同志

1946年5月，袁雪芬（中）与鲁迅夫人许广平（右）、安娥（左）后排左起：洪深、田汉、郭沫若、严独鹤、朱风蔚、平衡合影

南薇担任编导

袁雪芬在1978年电影《祥林嫂》中饰祥林嫂

该剧在1946年由雪声剧团演出，南薇编导，袁雪芬领衔主演，被誉为20世纪40年代越剧改革的里程碑。

“当年这个场面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我们请许广平先生看戏，她请来新文化的一些名人。南薇脸色涨得血红地走进来说，不得了啦，田汉来了，洪深来了，张骏祥来了，费穆来了，胡风也来了。当时我也不晓得这个作品怎么样，凭我朴素的感觉，凭我所熟悉的生活习惯，很朴素地去演出。嗓子越唱越好。那是在演戏啊，我真的“砰”的一下子撞了过去，把桌子板凳全部撞倒了。桌面归桌面，桌脚归桌脚，还要继续演戏的呀。当时监场也没有办法，只好把桌面搁在坏掉的桌脚上，当时的情景很狼狈。”

舞台上没有富丽堂皇的布景，没有色彩斑斓的服装，袁雪芬完全沉浸在祥林嫂这个苦难命运的角色之中，陆锦花、范瑞娟、张桂凤表演得也非常投入。刘如曾根据内容配乐，周宝才随着人物的命运灵活操琴，这一切深深打动了观众。演出获得了初步成功，艺术界名流在观看后一致反映不错，并到后台向袁雪芬他们表示祝贺。但总体还嫌粗糙一些，需要进一步加工细化。胡风则对戏中增添的“青梅竹马”情节表示了异议，许广平代袁雪芬做了一些解释。

第二天下午，中共地下党文化界负责人田汉、于伶等人，约了主要演员袁雪芬、编导南薇、美术设计韩义等人，到同孚路（今天的石门路）大中里108号于伶家中面谈。田汉肯定了演出取得的成绩，对不足之处提出了中肯的意见。并建议学习在学习电影话剧的同时，吸收其他姐妹艺术的长处，注意学习中国戏曲场面调度灵活、不太受时空限制的特点。田汉和于伶对袁雪芬说：“你们是民间剧团，生活在群众之间，千万不要脱离人民。”鲁迅小说第一次搬上戏曲舞台，并且在国统区的上海演出，上海各大报纸都报道《祥林嫂》的演出盛况。廖临和田钟洛（袁鹰，解放后曾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分别在《联合晚报》和《时事新报》上发表文章，赞扬《祥林嫂》是越剧革新的里程碑。袁雪芬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正是《祥林嫂》的突破和飞跃，带动了整个越剧界题材的突破和飞跃。

1946年《凄凉辽宫月》袁雪芬剧照

一个月后，正在南京参加国共和谈的中共代表团团长周恩来到上海。在听取了上海地下党工作汇报后，在国民党特务的监视下，他冒着风险来到明星戏院，观看了雪声剧团演出的越剧《凄凉辽宫月》，第一次远远地看到了这位扮演祥林嫂的嵊县姑娘。第二天下午，周恩来在接见上海地下党文化界领导人于伶、刘厚生时说：“这次到上海来，看了越剧，出乎意外。这些女孩子都是穷苦农民的女儿，没有生路才学唱戏。到上海唱红了，有了过房爷和过房娘，生活上发生了变化。其中有少数人在追求进步，你们要主动去接近她们，团结帮助她们，引导她们进步，因为她们有观众，这是广大的群众基础。”不久，根据上海地下党的安排，被越剧姐妹称为“好好先生”的刘厚生和李之华等人，先后进入雪声剧团担任导演，钱英郁到少壮越剧团担任导演，后任玉兰剧团特约编导。吴琛先到丹桂剧团，后到玉兰剧团主持剧务部工作。他们都是戏剧专家，他们的加盟，为越剧注入了新鲜血液，把越剧改革进一步引向深入。通过《祥林嫂》的改编演出，袁雪芬结识了鲁迅夫人许广平。许广平是广东人，从来没有看过越剧。看了后，她对越剧产生了兴趣，和越剧界开始走动起来。袁雪芬、尹桂芳参加宋庆龄发起的为中国福利会演出，就是许广平联系的，她还邀请袁雪芬参加鲁迅逝世10周年纪念大会。

一个从来被人看不起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地方小剧种，竟然演出鲁迅的作品，这件事情惊动了国民党当局。他们认为越剧是才子佳人的爱情戏，观众大多是家庭妇女和小市民。哪里知道演出后社会反响如此强烈，他们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有关《祥林嫂》和袁雪芬的材料密报到了上海市社会局，看了这一大堆所谓的举报材料，中统局上海站负责人、局长吴开先为此大发了一通脾气，各种迫害也就随即而来。先是由上海市社会局操纵蒙蔽一些人，成立所谓上海市越剧业职业工会。他们想叫袁雪芬担任理事长，袁雪芬发现其中有诈断然拒绝。这些人又把理事长的头衔强加给尹桂芳，尹桂芳也发现他们别有企图，不久就登报发表声明辞职。他们见软的一手无济于事，便指使黑恶势力对袁雪芬下毒手了。

1946年8月27日上午10点左右，袁雪芬身穿白色旗袍，离开静安寺路诚亨村家中，乘黄包车前往位于静安寺路992号的苏联呼声广播电台录制节目。袁雪芬气愤地向我回忆着当年情景：“我刚弄堂口出来，在成都路口等红绿灯。突然窜过来一个人，抛过来一个粪包，把我抛了一身。警察就站在旁边，他根本不管，还哈哈大笑，看着那个人跑掉了。这个粪包是从哪里来的？我们都很清楚，肯定来自反动派。”事后了解到，黑恶势力本想在粪包加一些极具腐蚀性的硝镪水，企图把袁雪芬毁容。时隔不久，袁雪芬又收到了一封带有子弹头的恐吓信。袁雪芬说：“这封信我收到后，南薇交给了田汉。”田汉知道了这件事后非常愤怒，他觉得这个社会太黑暗了，人的生命都没有保障。他决定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对袁雪芬进行声援和支持。9月10日上午，这一天是中秋节。记者招待会在四马路的大西洋西餐社举行，这个地方就是一年后“越剧十姐妹”决定义演签约的地方。参加记者招待会的有郭沫若、田汉、许广平、洪深。严独鹤、董天民，一共200余人，坐满了整个大厅。复旦大学教授、戏剧家洪深大声疾呼，让一个善良的人平安地活下去吧。许广平鼓励袁雪芬和越剧姐妹们一定要团结起来，准备应付恶劣的环境。第二天《文汇报》发表了一篇题目非常醒目的评论，《袁雪芬，你挺起胸来》。就连原来有一些持中间立场的新闻媒体，也客观地进行了报道，对黑恶势力的为非作歹进行了谴责。

1948年，在上海电影院电影《祥林嫂》放映盛况

1946年的上海越剧界，包括袁雪芬在内的一批越剧演员，为了生计每天日夜两场演出，她们和社会的接触面非常狭窄，受到各种因素影响，还谈不上什么政治觉悟。但《祥林嫂》演出后发生的事情，把越剧姐妹们不由自主地卷入了斗争的漩涡，使她们逐渐有了反抗黑恶势力的勇气。从此，越剧在进步文化界的和支持下，在面临中国两个命运、两种前途选择的历史关头，是共产党把越剧引向了光明。2006年4月，袁雪芬在回忆这一段往事时说，是《祥林嫂》把越剧引上革命文艺的道路，也成为自己政治上的重要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