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兰‖散文:《祝福你呀,红薯》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06 10:07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祝福你呀，红薯
河南邓州/张桂兰

那次去深圳看望哥嫂，中午在一家东北饭店里吃饭，其中点了一道菜叫“拔丝地瓜”。东北人把红薯叫做地瓜。我在红薯堆里长大，竟不知道红薯还有这么高大上的一刻，居然上桌，成为美食。在我们乡下，红薯萝卜是上不得席面的。待菜上来，一尝之下，出乎意料的好吃，不禁连吃两块。

大概是贫穷限制了想象，从没想到红薯能做成好吃的菜。实在是小时候吃红薯吃怕了，红薯不好吃的念头深入骨髓。

前半辈子里，头三十年一直以红薯为主粮，后来二十年，不吃红薯饿不死了，便一点红薯也不想沾，不仅不吃红薯，连红薯的衍生品红薯干、红薯面、粉条、粉皮、凉粉、凉皮等，只要跟红薯沾边儿或疑似沾边儿的食物，也是不吃的。最近几年，把前三十年吃红薯的心理阴影淡忘了许多，才吃点红薯，也不多，一年买那么有数的几回。

记忆里，一天三顿离不开红薯。早上红薯馇，晚上馇红薯，好不容易中午换换样，糊汤面或菜糊涂里有时候和的是红薯面，饭稀了还要再砍几个红薯轱辘壮壮锅。从秋天吃到冬天，从冬天吃到第二年的春天。红薯吃完了，吃红薯干，红薯干吃完了，没有接续便要借粮吃。好在也到了要种植春红薯的时候，红薯苗压进土里，离收获还会远吗。春天，把红薯埋进沙土里，育红薯苗，薅秧压春红薯苖后，拔出苗圃里营养生机都给予了秧苗的疴不拉唧的红薯母子，也一样馇进锅里当粮吃。等春红薯秧长旺实，也该剪秧压秋红薯了。

约摸着红薯吃到春天，或者怕红薯贮藏不好坏掉，便把预留的红薯窖藏，其它切片晒干保存。晒了一地的红薯干，就怕下雨，有雨的夜里被叫醒摸黑拾红薯干，大约是那个时代农村孩子痛苦的记忆。红薯会坏，晒干的红薯干只要不受潮一般不会坏。东屋里，在界墙和东山墙上，担上木条麻杆箔做个顶棚，是堆放红薯干的好去处。除非在晒红薯干时碰上连阴雨而受潮发霉，一般可以贮存很久。

红薯干发霉了也不要紧，用刷子把毛刷掉，有霉点子刷洗不净也没事，一样煮了吃。不像现在，坏掉的东西立马扔掉。奇怪的是，从没听说谁家吃霉红薯干吃坏人的。大慨是吃进肚里的霉菌，被因饥饿而变得强大的胃当成养分给吸收了吧。

一年秋天下连阴雨，水淹庄稼，红薯浸在水里长大。秋末起了红薯，大人们纠结，到底是下红薯窖还是切干儿晒。有的红薯煮了，咬在嘴里咯吱咯吱一嘴渣子，有的红薯煮了，咬一口一嘴沤麻味。下窖会不会不受放，切干儿会不会更难吃，可是难坏了大人们。难吃的沤麻味和一嘴渣红薯，一个也没舍得扔掉，一样是一家人的口粮。

我最怕来客。别人家来客做好吃的小孩可以解解馋，我家来客了，因为好吃的东西少，便清水煮红薯片给我们几个小孩吃，吃了赶紧上学去，省得在灶前乱晃碍眼。后来一听说来客了，心里眼里就发酸：又要吃清水煮红薯片了。

养活了众多庄稼人的红薯，吃的人鼻子眼儿都是够的，从心底里抵触、厌恶，让人生不出一点感恩之心，这不能不说是红薯一生的悲哀。

后来，不挨饿了，红薯占食粮的比重少了许多，也不再把红薯当主食般舍不得放开吃。煮一锅红薯，人吃剩下，倒掉给猪吃，猪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一东北媳妇来河南婆家，回东北后吐槽说，人和猪吃一锅食。父亲温和敦厚，语少话迟，但听说了很不乐意：河南人不吃剩饭，剩饭都喂猪了。我心里乐。当然不吃剩饭了，饭都不够吃饱，哪来的剩饭。有剩饭，是日子过好了才有的现象。

姐姐做饭，让外甥去买馍，小外甥总爱买花卷，是白多黑少的花卷。姐姐不爱吃，外甥就把花卷分离，白面部分给姐姐吃，他吃黑色的红薯面部分。姐姐说，她小时候很少吃纯白馍，多是吃花卷，还是黑多白少的花卷，只爱剥白皮吃，不爱吃黑面。外甥羡慕地说，你们多有福啊，红薯面你们都不吃了，不吃剩下叫我吃啊。把大家笑的不行。小孩儿哪懂那时苦，花卷也是过年才有的。

姐姐煮红薯稀饭时，总爱多煮一些，把红薯捞出来，抓揉进糖和面粉，成小饼下油锅炸，是一家人爱吃的零食。

偶尔吃红薯稀饭，剩下的红薯舍不得扔，便把剩红薯压碎，和上鸡蛋、面粉、糯米粉成团，揪剂压扁，包上豆沙馅，成饼，放电饼铛里煎。或者把馅换成椰蓉、肉馅，都很美味。这是在网上学的红薯的做法，仿佛《红楼梦》里的茄鲞一般，吃一顿红薯，要多种食材配他。

红薯渐渐脱去贫贱的外衣，走上高端食材行列。网上说，红薯营养丰富，通便，明目，抗癌，防衰老，预防心血管疾病，预防动脉硬化。难怪，以前的老人少有癌症高血压等病症的的。

如今，翻身农奴把歌唱，红薯价格一年比一年贵，在超市的货架上，有的时候有的品种，价格贵的让人惊讶。

红薯伸展了腰身直起了脊梁，走上席面，走上厅堂，再不复以前庄稼人嫌弃的模样。

祝福你呀，埋在地里的红薯。

祝福你呀，不再以红薯为单一主食的庄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