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远山纪实散文《沃土生精华》_语文阅读

沃土生精华

作者:远山(四川）

四月天，杂树生花，草长莺飞。大地刚刚褪去寒冷，万物开始复苏，远离着六月的燥热，四月的生命如火如荼。

牛华后山有一条乡道，路边井附近有一个地图上标注着五显庙的地方，非常普通，毫不起眼。民国初期兴起新学运动，五显庙改办成“五显庙戴祠小学”。

如今，早已更名为“路边井小学”的五显庙却鲜为人知。要知道这一片土地历史上因盐兴旺，曾几何时井架林立、灶房遍地。一群衣着褴褛的盐工，日夜劳作，白色的盐巴从这里运往外乡，白花花的银子又流回来，营造了几里之外牛华古镇的繁荣。而盐工们却终年衣不蔽体，工酬仅仅能够糊口。

茫茫大地，希望在哪里，路又在何方？

所幸，1927年的历史在这里拐了个弯。中共成都特支派遣钟善辅来五通桥，悄悄在五显庙小学播下红色的种子。

种子种在肥沃的土地上就会发芽，1932年，中共牛华后山支部成立，离学校几步之遥的程坝儿人士，小学校教师程雪门任支委。

程雪门何许人也？乃本地有名乡绅程子全之子，他于成都学业有成，毅然回到五显庙戴祠小学任教。此时，年轻的程雪门风流倜傥，他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即安心任教，从此即可衣锦玉食。以后再娶个心仪的姑娘，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再以后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之乐。

可是，程雪门却选了一条充满荆棘的不归之路。那是一条为拯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之路，程雪门目睹了百姓们太多的苦难，他暗自发誓：哪怕为之流血牺牲也在所不辞。

很多时候，他在黑夜中拖着疲惫的身躯，踏着碎碎的月光，奔走在田间地头和井边灶房，为唤起农工，为建立一个新世代，而秘密组织工人和农民开展工运与农运活动。

程雪门的家乡程坝儿，有一片燕山荷塘，乡村风光旖旎。若有缘，年轻的他也可挽一身着月芽白衣衫的知性姑娘，踏着一地的月光，赏荷塘月色，一路留下绵绵情话。可是他无暇顾及，乃至于走路也大步流星，他的步履从教室里又走过荷塘，走过山头。身后抛下的是柳的婀娜，荷的娇媚……不是他无情，因为世上开弓哪有回头的箭？

我十分好奇，旧时家族的名字一般按字辈排列，这样无论到了哪一代，报上字辈即可分出长幼。而字辈的名字多选择文雅、伦理的字词，程家应该无雪字辈吧，难道以风花雪月排字辈？于是主观推断，那时更名十分简单，只消向亲友作一申明则可。程雪门从小就读五显庙戴祠小学，一直到毕业于成都储才中学，新学堂除了接触西方文化外，也饱读中国唐诗宋词。唐代诗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就有诗句：“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意思为：“傍晚辕门前的大雪下个不停，红旗冻僵了风也无法牵引”。诗中一个“冷”字了得，他用此名取其意，应该暗喻当时的年代冷酷罢了。

历史转瞬之间就过去近一个漫长世纪，烈士程雪门在家乡只留下一座杂草丛生的坟茔，一条通往坟茔仅有的小路也被荒草掩没，除此而外，还有什么遗物可供人们瞻仰？

我们的烈士是否有些孤独了？

好在网络上程雪门的事迹开始温热，有关他的文章中尚有一张照片遗存。他身着粗布长衫，留着三七分的大背头，浓眉大眼，嘴唇打着微微的抿笑。但是细看图片尚有残留的铅笔线条，那线条近似粗犷，却无形之中表现出主人公内心无限的张力。不知是否是现代人的急就章？不过我们不必太过苛求，历史沧桑，程雪门未曾留下一张让人目睹真容的照片，让人心底一阵阵发酸。但是我们还得感谢图片作者的神来之笔，我们不必苛求他的形似，只要他的神似则可，那便是体现了他的精神所在。让人聊以慰藉是至少还有一张图片问世，可以一表我们的敬仰之情。

翻开历史的篇章，在黑暗之中总有人冒着杀头而振臂呐喊，呐喊的人多了，就形成一支势不可挡的队伍。但前途毕竟有荆丛，有血腥的杀戮，于是大浪淘沙，队伍中便有人掉队、退缩，更有人可耻地卖友而求生。

1933年夏末，一个中共省团委特派员叫李乙凡的人，巡视嘉定后返回成都被捕后叛变。他是一根软骨头，面对敌人的刑具立刻瘫软在地，于是将心中的所有秘密吐得干干净净。

同年10月12号，本是初秋的天空却是乌云滚滚，大地寒风瑟瑟。乐山军警四十余人，荷枪实弹将五显庙戴祠小学校包围，声称要拘捕学校內的所有共产党人，结果扑了个空。但后来军警继续搜捕，留守的程雪门不幸被捕，不幸之中的万幸，他预先得知情报，将学校里几个共产党人急忙转移。

他们因转移及时而安然无恙，而程雪门却在附近被军警抓获。

多少年后的今天，一个思绪始终萦绕在我心头：为什么程雪门不随同他们远走高飞？

我思索了一整天，心中豁然开朗。试想，穷凶极恶的军警们如此兴师动众，如果一无所获，必然扩大搜捕面，不达到目的决不会罢休。抓捕一个牛华后山党支部的领导人之一，也足够他们向主子邀功请赏了。

若不然，其他未走远的共产党人也危矣。我眼前蹦出几个词：掩护、断后、保护……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一种崇高的境界，不过这样无疑先把自己逼上绝路。

押送的路上，程雪门被五花大绑，但他仍然高昂着头颅，沿途的工友、农友和师生们用悲哀的眼神默默相送。

在狱中，程雪门接连数日被狱警严刑拷打，却神态自如，面不改色。程雪门的铮铮铁骨让狱吏们一筹莫展，数日后乐山县县长刘某，以拒不招供之共党罪名，将程雪门宣判死刑，并打入死牢。程雪门在喑无天日的死牢中受尽狱警的折磨，他终没捱到被执行枪决的那一刻，生命在阴暗的牢中戛然而止，时年24岁。

两天后，有乡亲数人一早赶赴乐山，将程雪门的遗体抬回家乡，安葬在他生于斯、长于斯，并且为之奋斗的程坝儿。

那一刻，家乡的绿水青山也庄严肃穆，迎接故乡的儿子—雪门归来。程雪门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年轻的脸庞依然刚毅，他紧闭的双眼甚至来不及再看一眼老泪纵横的父亲，以及围着的工友、农友及师生们，此生匆匆，去而无撼。

仿佛五显庙中曾经的磬声突然响起，磬声悠悠扬扬、绵绵不绝。

“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磐暗故园。

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猿。”

忠魂兮，归来吧。

此刻，程坝儿的湛蓝的天空飞来一群鸽子，鸣着鸽哨在天上盘旋，久久不愿离去。

漫漫长夜终究过去，十几年后中国人民解放军南下势如破竹，蒋家王朝覆灭了。令人惋惜的是故乡的儿子却长眠在这片热土上。

他，没能看到为之奋斗、梦寐以求的这一天。

斗转星移，路边井小学也因故废弃，至今铁栅大门紧闭。一条水泥乡道依然向前穿过广袤的大地，阡陌纵横的田野如今一片春意盎然。

欣闻今年三月，程雪门之墓修缮工作开始。尽管人们等待了近一个漫长的世纪，但是该来毕竟来了，故乡的党组织、政府和人民没有忘记他。

而今在修葺一新的墓地前，一批批党员集体重温党的誓词。多么熟悉的声音，若是雪门在天之灵有知，心中恐也潮涌。誓词中最重要的一句是：“永不叛党！”这句话是块试金石，程雪门用鲜血与生命践行了自己曾经的誓言。

修缮一新的程雪门之墓并不显赫，也没有松柏簇拥，一如他做人做事低调的风格。但四周原生态的茂林修竹，一片郁郁葱葱，也足以慰藉长眠于此的忠魂。

我们今天在一片祥和、安宁中生活，享受着春天的阳光明媚。望着散落在原野中的村舍，那些村舍门前幸福的人们，我却陷入深深的沉思。在这春末夏初交替时分，蓝天白云下，山坡上的红枫树叶由绿次第转红，尽管还未红成一片，有些枝叶却争先红得十分鲜艳。人们寻觅那片片红叶下，并争相留下自已美好的瞬间。

但是，我善良的人们，你们岂能只为欣赏春色，消费着红叶给你们带来的愉悦？

毋忘它，岂知那片片红叶该是革命党人的鲜血染红。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有盐在浸润着，历史上因盐而兴城（镇），也因盐而孕育了这片土地的文明，也孕育了这片土地上多少好儿女？我们仰望着故乡的夜空，群星璀璨，而最为耀眼是丁佑君和程雪门双子星。我们毋忘故乡忠诚的儿女，女有丁佑君，男有程雪门。

故乡的父老乡亲，请记住：（她）们牺牲之时，一个十九岁，一个二十四岁。她（他）们永远年轻着，也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生命之花可以凋谢，生命之树却常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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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请及时联系以便删除)

作者简介.

李小林，笔名：远山。四川省作协会员、乐山作协理事、五通桥作协主席。曾于2006年出版短篇小说集《风，从小镇吹过》，在各种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数十篇。

《江南白鹤林文苑》

主编李小林
副主编王中其吴明富

编 委 袁伦权尹羽阳游秋娣 何洪 党元旭

顾问 李镇西龚静染宋石男 烟染眉
郑自谦杜鸣 郭明兴 宋万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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