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散文】●张敏(四川)||?我们家的醋辣子_语文阅读

发布于 2021-09-12 21:41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图|网络

▎我们家的“醋辣子”

●张敏（四川）

上次写的《我的婆婆妈》有幸入登《天府散文》后，中午我便在朋友圈里分享了，当晚就接到母亲电话，她笑着说：“你的火爆辣椒吃醋了，他说你都没写他……”每个字都像是用大笑串起来的一样。

“火爆辣椒”正是我的父亲。看这名字，大家或许就能对他的脾气略晓一二了。

有一年暑假，我在家看日本动漫，他从一旁路过，就瞥了一眼，就开始教育：“崇洋媚外的！小日本的东西有啥子好的嘛，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咋个就喜欢看……”接着就是一番慷慨激昂的爱国主义教育。

我和弟弟常常笑话他，“辣椒”若是年轻点，一定是个“愤青”“杠精”，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电视新闻里，但凡遇到一些有违忠孝仁义道德的人或事，他必定会愤慨地骂一通：“我看就是这些年日子过好很了！”若是有人公然发出“外国的月亮圆”类似的言论，他必定会臭骂：“崇洋媚外……”

“辣椒”还是中华文化的忠实粉丝。我记事以来，睡前故事、茶余饭后的故事，只要他有空，我的耳边就是大型红军故事宣讲现场，像邓小平“三起三落”“朱毛朱毛，有朱才有毛”的由来……其中，听得最多的，是周恩来和毛泽东的故事，像周恩来为人处事多么精明机智，特别是巧妙化解外交时候他国的刁难。“外国人说，他们走路都是昂首挺胸的，你们中国人走路就是埋起脑壳的，是你，你咋个回答嘛！嘿，人家周恩来说：我们中国人是在走上坡路，所以才低着头。好漂亮的回答嘛！”又如，毛泽东作为一代领导人，领导工农红军革命的时候多么睿智果断，他的诗词是多么豪气干云，“你看他写的'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哪个还写得出来弄好（这么好）的诗嘛？只有他这样的领导人才写得出来这样霸气的诗句。”言辞之中的得意劲儿，好像那些非凡事迹是他做出来的一般。

“火爆辣椒”又不仅仅是“辣”，还常常“吃醋”。

我读大学起，就习惯了每周一定会给家里至少打一个电话，要么说说我的近况，要么听听母亲唠唠家常。那时候母亲还没有手机，都是打给父亲，随便聊两句了，就和母亲煲起电话粥来。后来我在摩尼工作了，母亲也有了一个自己的手机。有一周，我想着打给父亲也说不到几句话就要和母亲聊，于是我就直接打电话给母亲。第二周，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感觉一个周没有接到我的电话了，“唉，只有我们想你的，没得你想我们的。”我赶紧解释道，我是打给母亲了，随后也没说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后来母亲笑着给我说：“你的辣椒又吃醋了，说你只打电话给我，都不打给他了。”唉，从那以后，我每周打电话都要确保父母都能和我说几句。

但是，“醋辣子”也有意想不到的温柔。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在南溪工作，和第一任男朋友分手了，一直没有和父母说。当时确实心里很不好受，我寻思着等情绪平复一些了再和父母说。

结果，有一天上午十点过，突然接到父亲的电话，聊着聊着，他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咋个好久都没有听到你摆XX的事了安？”我瞬间鼻子一酸，却又强忍着，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了句：“我们早就分了。”随后，我就匆匆挂了电话，怕忍不住哭出来。

第二天早上七点过一点，又接到父亲“昨晚上睡得好不？”本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早上，却因为父亲这么一句话，在我日复一日的生命长河里显得那么特别。

父亲也没有像讲红军故事、水浒故事那般喋喋不休地开导我，只是偶尔问问，睡得好不？吃饭吃得多不？当时他爱看《奇葩说》，就让我也看看，说是有一期，罗胖的发言很精彩：“万物皆有裂痕，裂痕才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他总是去搜集这样简短且有意义的话，用短信发给我，却又不提及更多，就那样默默地伴随我走过了那段时间。

又过了两年，一次假期回家，父亲在接我回家的路上给我说，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用世俗点的眼光来看，条件是很不错的，对方希望要我的电话聊一聊、处一处。父亲没有给，说是问我的意见。我拒绝了，父亲也没多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别人的话。

后来，我和现在的老公谈婚论嫁的时候，他就忙开了，又是张罗着要媒人，又是要订婚，我当时只觉得父亲太迂腐了吧。他和母亲第一次到老公家吃饭，席间，他就抱怨道：“她妈把她惯坏了，懒得很，在屋头啥子都不干。”“娇生惯养的，啥子都不会，脾气也不好，恼火得很。”我当时听着自然很不高兴，哪有在外人面前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虽然是远近皆知的“辣椒”，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会哭。

我结婚当天，老公来接亲的时候，我在屋里坐着等着，并不知道屋外都发生了什么。父母张罗着大家的早餐、红包，让我的弟弟们给我老公换新衣服、鞋子……众人簇拥着，在我干妈的催促下，就下楼了。快下完楼梯的时候，父亲正在楼梯口等着，一下子拥上来，在人群中把我紧紧抱住，剃得光溜溜的圆圆的脑袋上，黑黝黝的，他强忍着哭声，只是哽着，鼻子里的呼吸却掩饰不住哭腔，厚实的肩膀伴随着啜泣，微微地一耸一耸。身旁的人们吼着他：“不要哭，弄好（这么好）的日子，哭不得……”“哎呀，跟你说了弄多（这么多）遍，喊你不要哭不要哭……”随后，几个人赶紧把我拥向一边，又有人把他拉开。待他终于被拉开的时候，我才在匆忙中瞥见了他略微发肿的眼睛，低着头，眼泪已经在脸上冲出了一条小路。

结婚之后我才慢慢明白，在中华传统文化中，婚姻是大事，讲究“名正言顺”“媒人”“订婚”都是维护我的“名声”。他说：“不管时代咋个变，传统文化是不能丢的。”而那些抱怨我的话，也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想着，我婚后就算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醋辣子”用自己的方式，在我心里种下爱与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多么庆幸，能在父母都健在的时候，懂得一些他们表达出来、没有表达出来的爱，用我的方式去爱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