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风情】梭磨河边 | 散文 林旭
发布于 2021-11-26 21:36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梭磨河穿城而过,从卓克基那头的峡口过来,在城口与大郎足沟和红苕沟交汇,接纳了两股横切而来的水流后,翻滚着白色的泡沫,发出咕咕的声音,冲击着两岸的堤坝。堤坝上头的街道也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好像两条巨大的哈达一样,明晃晃的。
马尔康人的喝茶是很特别的,就是沿着城口这条街道,傍着河绵延到马尔康大桥。太阳正当顶的时候,一个个呼朋唤友,相约临河的街檐坎上,一桌一桌茶座,早已经沿着街沿铺陈,煞是壮观。阳光暖乎乎地流淌在茶桌之间。有的除了要茶,还要加一碟瓜子,或者炒胡豆,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聊着天,要不就斗地主,天南海北,人间地狱,国事家事,闲言碎语,大家喁喁交谈,一街响着嗡嗡的蜜蜂采花似的声音。如果感觉肚饿,还可以叫人接口传话,从百米之外的"波姬小丝"面店要碗抄手,或者芽菜细面,吃得饱饱的,继续晒。太阳很酷,冬天里更是一个纯天然的大烤炉,须得戴顶草帽遮脸,今年一个冬天里老是断电,屋里呆不住,马城人都自发到这里"烤太阳"。我也是,整个冬天差不多都是在这里喝茶的,手腕手背全是太阳烤过的黑晕,要不是坚持戴草帽,整个人都会变成黑人,
这才是我习惯的喝茶,有啥业务,有啥事情,还有啥交往,都放在这样的阳光下,休闲说事几不误,我的许多单都是这样签成的,许多客户也是在这里新认识的,还有许多信息也都是在这里打探到的。像清馨茶园那种茶,再怎样高档,都没得烤着太阳喝着有味道。
清馨茶园那场茶,除了菜菜知道外,我们都是保密的。菜菜说,怎么办,答应吧,机会难得呐。我还是那句话,考虑考虑。
事实上,几天过后,我仍没有考虑出结果,我来到老茶座,想把自己的思路理一下。茶座安在街沿拐角上,旁边是一家做白铁皮和玻璃生意的铺子,茶座是老板的一项副业,只要太阳出来,扔出几张桌,几条塑料椅,架把伞,不愁没人前来喝茶,五块钱一杯,一天很有些额外的进项。一杯素毛峰都喝白了,仍旧没有思考的成果。我斜倚着塑料椅,闭目静思不到三分钟,便又抬起头来。
在我的对面,是一对上州府来开会的县级官员。一上桌,他俩不停地谈着一桩车祸,说的是一位纪委副书记的女儿,读书不太学得进,逃学,于是副书记和妻子商量,要不把女儿接到身边来读,两口子亲自看顾。想着平日里,女儿最听舅舅的话,便请出大舅哥亲自驾车出山接女儿回州。哪知上天不公,在一个急弯处,大舅哥一盘子没有打过来,车子便摔下20多米深的悬崖,车内三口摔得不轻,还是女儿从陡直的悬崖下翻到公路上来呼救。妈的命是拣回来了,但却锁骨摔碎,断了九匹肋巴。大舅哥却边这样的运气都没有,被抬上公路时,就已命赴黄泉了。好在,当妈的买了保险,很快得到理赔。接着又谈各自的县情、学习和工作,谈着"生态立州、科教兴州、农牧稳州、工业强州、旅游富州、文化扬州、依法治州、稳定安州"三十二字,谈着如何抢占"三个高地",实现"四个跨越"一年来的形势,可现在也疲倦地互相依靠着睡了。这位不幸的母亲我是认识的,决定晚上买上东西到医院探视。
下方的另外一桌,几个二十多岁的机关妇女兴高采烈地斗着地主,不时传出打了一手好牌的叫好声,或者抱怨这把牌出得臭的惋惜声。一个年龄大一些的女人在旁边围观,在她的身旁甜卧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忽然小女孩蹬了几下腿,在梦中喊着:"妈妈!"那傍观妇女便一下子从牌桌上收回目光,低下头来亲着小女孩的脸问:"晶晶,怎么啦?好好睡。小女孩没有吱声,舞了舞小手,翻翻身复又睡了。
一切重新归为安静。依旧只是茶客们啜茶的声音、闲聊的声音、摔牌的声音,还有就是梭磨河"哗哗啦,哗哗啦"地有节奏地唱着,摇晃着。──那响声仿佛是母亲嘴里哼着的催眠曲,而绵延的一桌桌茶座则是母亲手下的摇篮,一街的的茶客便在这摇篮的晃动中,安然,舒适地踱入恍惚迷离的阳光。
"咦!一个人在这里喝上了,好安逸啊"一种尖利的声音突然大叫起来。
我赶忙抬起头,却见一个细腰身,薄嘴唇,小脸小骨,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站在我面前,她那几步路走向茶桌,坐下来,又敏捷,又匀称,又苗条,正如一只可爱的小猫。
来人是我的同事,平时我们叫她"老街娃",据她自己讲,身世极苦,经历复杂,属于苦大仇深一泼的,干起事来有股子脾气,弄得不对头,是要出手打人的。但同我却极要好,以哥们儿相称。前一段时期,因为老总一件事处理失当,造成我得了3500元,她却只得了480元,因此对我有点意见,说是还是哥们呢,有了好事都不吭一声。我呢,也认为要怪人,连怪的对象都没搞抻,因此这一向关系暂时没那么铁。
我和老街娃虽然同在一家公司,她却不是我这个团队。按照公司法规定,一个团队是有血缘关系的,这就如张家是张家的人,李家是李家的人,各为其主,各效其力,各挣其钱。他们那个团队的头原本是我的血缘,属孙字辈。后来换了老总,从我的团队剥茧抽丝,想抽谁就抽谁,这就叫乱了纲常。换句话说,把儿子孙子随便改姓给了他人,谁来给你养老孝敬?我的团队被一气改姓好几个,可以说利益遭到了严重的漠视。
"咦,有了好事都不招呼?还说是哥们儿咧!"
"哪有好事……我……"我还想着"保密",惶恐着,站起来说。
她一屁股跌坐在塑料椅里,一咧嘴,说:"还麻我不晓得唆?那天有两个人到公司大厅问事,却不好好问,老是打听你的情况,要你的电话,我看就不像一般的顾客,想装也装得不像,什么都瞒不过我,只有憨包才不敏感,说吧,有啥好事?""
我知道无话可说了,便闭了口,又赶紧站起身,喊老板,上杯茶来。
"呀呀呀,真是越有好事,便越装得不像,越装得不像,便越不把我当哥们儿啦……"她已经等不得上茶,愤愤地的抓起我的茶杯大喝一口,絮絮着说。
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两只胳膊肘支在茶桌上,双手捧起腮,托着微微向前突起的下巴,又重新将视线移向梭磨河水,懒懒地说,这事儿,是不是好事我也不知道,这不正在考虑嘛。没想好的事,说也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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