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彤:吉庆店的大安

吉庆店的大安

（约2161字）

汪彤

大清早赶着上班，脚下高跟鞋的步子敲在石板路上，“哒哒”地响。急促的声音，像被谁在背后猛推几把。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哈罗”，一辆电动三轮车，带着一阵风，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我看到是他，侧着脸对我微笑，匆匆便远去了，只有爬在他怀里四岁的小姑娘，从大衣里露出小脑袋，一直冲着我微笑。小姑娘站在电动三轮车前面的踩板上，被他紧紧搂在怀里，他一只手握住车把，一只手搂住孩子，像是耍杂技。每天匆忙上班，看到这一对父子，在冷风里呼啸而过，我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叫他大安，大安夫妇在我家巷道里开了家麻辣粉店，是转让了前一家的。店名原来叫“吉庆麻辣粉店”，他们接手后，也没有换招牌。这个小店不同与别家，一碗麻辣粉的价钱和一串烫菜的价格，都比别家的高三五角，店里带着免费的醪糟汤，还供应热腾腾的米饭，店里放串菜的不是货架，却是占着一面墙的三开门冷藏冰柜，菜放在冰柜里很新鲜、干净，让人很放心，店里也是整齐划一的快餐店设计。

烫麻辣粉的锅灶，在小店外的走廊上，被一块四四方方白净的铁皮，高高地裹起来，路过的人，看不见操作间里冒热气的锅灶，只看见露出半个身子，穿戴干净整齐的大安。他剔着小平头，小脸，小嘴巴，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总在微笑。他一边弯着腰，不停的忙活，烫着菜和粉，一边哼着歌，偶然也打口哨，吹一段好听的歌……

大安的妻子金霞挺着大肚子，在店里忙着端碗、收钱。金霞因有身孕，微微发胖的脸有些变形，但明眸善睐的大眼睛和整齐的五官，还有温柔甜软的话语，总让进到小店里的人们，有种亲切感。

第一次我带儿子去吉庆麻辣粉店，金霞一边为我们盛上免费的醪糟汤，一边夸我的孩子可爱。我也问她肚子里的宝宝有几个月，不一会儿，我们便像姐妹一样拉上了家常。

我和金霞性格相投，特别能说的来，一会儿我们的话就多了，金霞告诉我，刚把四岁的女儿从母亲家接来，最近要上幼儿园。她还告诉我，丈夫是四川人，他们以前在四川开了一家川菜馆，丈夫是厨师，做一手好菜，为了生第二个宝宝，便回甘肃娘家来做生意。我们聊天的时候，大安在屋外的廊檐下干活，他吹得口哨很好听。

一回生，二回熟，很快，我和儿子便成了吉庆麻辣粉店的常客。有时，我并不想吃饭，只是想进去和他们聊聊天。

有一天晚上，下班迟了，快八点还没吃饭，一进巷子，抬脚就进了吉庆麻辣粉店。过了吃饭的时间，店里生意淡下来，大安和金霞正做了火锅，他们看到我来，便热情的请我一起吃。

金霞说：“汪姐，你别嫌弃，我们随便做给自己吃的。”

大安赶紧给我添了一双筷子，他只是眯着眼睛微笑，话很少。

我们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聊得高兴时，金霞没把我当外人，说起他和大安刚认识时，在杭州导游公司打工的事情。那是他们的初恋。金霞性格爽朗，她说：当初对她好的人很多，她还没看上大安。可是有一次生病没去上班，大安晚上下班做好了饭菜，坐着轮渡，走了一个多小时来看她，她被感动了，觉得这个男人靠得住。

大安四川口音，只是低头笑，偶然问一两句“汪姐你还想吃什么？”手底下却不停给金霞和我夹菜，一边不停从冰柜里取来菜放进锅里。

火锅吃的热辣，金霞说到了和大安从初恋到去他家里的那一段。金霞说：“汪姐，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一进门看到土炕、土地，家里什么都没有，我出来就哭了。”

金霞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一幕。大安抿着嘴，他的脸上没有笑，只是低头沉默，思想也像飘去遥远的过去。

金霞接着说“我站在门口边哭边想，他们家怎么这么穷，我如果不嫁给他，他可能这一辈子再也找不到媳妇了……”

金霞说这句话时，我的眼睛像被麻辣粉辣了一些，有一些眼泪在里面，我想不清楚，这样的眼泪，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看到金霞眼里也蒙着泪，只是大安，他沉默着一声也不吭，脸上却带着坚定执着的微笑。

后来我才知道，大安7岁时父亲去世，母亲没再嫁人，拉扯三个儿子，靠家里的一点薄地，和做一些缝纫维持生活。可能大安从小经历太多坎坷，生活磨砺了他的个性，他从来都没有把苦和累当作一回事。只是他依恋金霞，金霞是除了母亲，给他爱最多的人。

不久，金霞便生下小女儿，她不能在店里帮大安干活，店里的活全落在大安一个人身上。他说每天6点钟起床，给女儿和妻子做早点，然后开着三轮车，7点40准时送女儿到幼儿园，然后买菜、洗菜、串菜，准备店里的一切。中午忙的时候，他连吃饭都顾不上，下午5点40，不论店里的生意多么忙，他都放下活计，去幼儿园接女儿回来。

我不知道大安一个人，是怎样支撑一个家的，但他脸上永远都带着快乐的微笑。

有一次，我让12岁的儿子去店里帮忙，顺便让儿子体验一下赚钱的辛苦和劳动的快乐。一个下午，我想娇气的儿子，可能会早早的跑回家。没想到，快吃晚饭，还是不见儿子回来。我去店里看到大安正和儿子在一起串菜。大安夸孩子很聪明，他说：“别的孩子，一定会先问怎么做，这个孩子，他看看冰柜里菜的样子，自己就串起来了。”

大安说着，呵呵地笑出声来。大安边说话，边将一根比竹签还细的菜，慢慢的一根根穿起来，我夸他有耐心。他说：“我什么时候也不着急，即便看到客人坐满一屋子，我也会一样一样的做。一慌一快准会出问题，不是端错菜，就是收错钱。”

有一次，我问大安，这么辛苦和劳累，自己最大的希望和梦想是什么？大安说：“小时候，家里穷，我妈拉扯我们三兄弟，经常吃不饱，我干活，就是为了让我的妻子和两个女儿能吃好、穿好，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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