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跖》学习笔记

发布于 2021-11-15 18:16 ,所属分类:知识学习综合资讯

王夫之:《让王》四篇(让王、盗跖、说剑、渔父)赝书也,鄙倍不可通。又言:赝编不置释。
陆秀夫:此章词雄气逸,如洪源疾注,不可壅遏。
宣茂公:行文粗浅无味。
连山先生:今人旋面,哪个不是盗跖哉?此文深闳而肆,文字雄强,容量包天裹地,庄子忧患极深。诚如庄子在《天下》篇中所讲: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道术将为天下裂。盗跖、满苟得、无足皆是以自为方,即今天所谓“情绪自由”者,随心所欲而无规矩。跖,说文释之曰:足下也,今所謂腳掌也,表很强的行动力。
后世学者对此篇多有贬斥,他们不能忍受盗跖对孔圣人的呵斥与嘲弄。情绪化表示删除或不论。此痛恨心一起,其行为本身与盗跖无二。
这个世上,不患无道德,患人人自以为有道德,别人没道德。道德被贬来贬去,天下就无道德,如宋党争。
盗跖与孔子为两端,一个是道之圣,一个是盗之圣(甚至是妓女祖宗)。正如荀子与孟子亦为两端。后人不读荀子,如果认真读荀子,则可懂孟子。
本篇三节,似多幕剧,反差拉得大,都归于一个中心。共七个人,仲尼对盗跖;子张对满苟得;无足对知和,加一个无约。前二段,以孔子、子张为正义者败下阵来。第三节,才落到知和上面。历史往往是不论套(不讲规矩)的人胜。如曹刿(开无耻之先河),如秦,如黄巢、如蒙古成吉思汗等,接下来将是人干不过机械人(当今,政治正确亦复如是。政治,是一种设计程序,没有温情,没有人道。用一刀切,方便操作。周文王问姜子牙治世之道。子牙答:王者之国,使民富;霸者之国,使士富;仅存之国,使大夫富;无道之国,使国家富。千秋百国,谁王道?谁无道?)。不论套、不讲规矩即是无道。
要注意孔门德行科之冠颜回和言语科第二子贡,在本剧中二人却无一句台词,插不上嘴。体会庄子之用心。
孔子至圣形象,不是几个盗跖说贬就能贬的。文革中纵使毁坏孔庙,夫子的光辉依旧不损,今日依旧照人,乃求千秋万代皆朗照寰宇。佛说恶人诅骂圣贤,如小儿“仰天而唾,唾不至天,而堕其面”。
真知道孔子行状,才知其不易,知其人不知而不愠是多么深的修养功夫;才知夫子所叹的“匪兕匪虎,率彼旷野”的深层寂寞,才知夫子自许“丧家之犬”,不仅仅是自嘲、自侃。当道丧世、世丧道时,人人皆为丧家犬,何止夫子一人?(先生一贯如此深刻,如同庄子手中的庖丁之刀,解此俗世、无道之世,切中肯綮,酣畅淋漓,透骨见髓)。
张远山:《盗跖》文风张扬夸诞,意旨鲜明辛辣。与《庚桑楚》、《列御寇》同为中国短篇小说的祖构。
本篇可以名之为先秦时期的“荒诞小说”。圣贤的反义词就是“盗贼”,就是小人,佛魔一体,故庄子设计盗跖为柳下惠之弟(同胞一体)。借盗贼以抉发老子“绝圣弃智”、“葆德存真”之旨。亦是发《胠箧》之“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之意。所谓: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
《人间世》中颜回见仲尼请行去卫国,孔子告诫他:“若殆往而刑耳”。本篇亦有对此意的发挥。夫子曾有言:未闻往教,礼闻来学。若以一己之愿干人(无病自灸),好为人师,危险(殆)即在其中,甚至还有人身之患(刑)。夫子“执辔三失”,其茫然、慨然处正是学习之肯綮处。
《至乐》篇,“颜渊东之齐”再发挥此意。夫子认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盗跖虽与“圣之和者”柳下惠为胞弟,然,各有其命。柳下惠尚能知其“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夫子不知否?知其不可而为之也,此非夫子之命乎?以己养养鸟,能有得乎?试问于盗跖,何以以鸟养养鸟?
方以智:盗跖惟畏鬼事,财主只怕一死。夫子不言鬼,任他得呈。
又云:庄子特地现外道身,奋激反复,以挑醒世人之眼,苦心哉!识其苦心,则明此文主旨,不在赝与正上作抟择。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两端)。盗跖从卒九千人(是孔子弟子的三倍。故知三人行,二子惑,则劳而不至,惑者多也;天下善人少、恶人多。故选举法不能代表道义。多数人拥趸者不一定是智贤。)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如太平天国)。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堡),万民苦之(黄巢类似,希特勒亦仿佛)。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若孔子有此弟,亦不可奈何)。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知不可为而为之),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子路没随行,最妙。若去,则不知惹出多少故事。此两人一个台词都没有,无可插嘴,值得思考)
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坏人往往在明面上),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腰带),多辞缪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殛,诛)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
  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案剑瞋目,声如乳虎(哺乳之母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悦)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孔子九尺二寸,故有人勘此“八”为“九”),面目有光,唇如激(皦)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兵休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久长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周朝最后一君王灭,在庄子后三十余年。此为本文非庄子亲撰之明证)。非以其利大故邪?
“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盱盱)(《应帝王》:其卧徐徐,其觉盱盱)。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此为作者表述之重点,《胠箧》“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一段;《天地》篇“至德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民如野鹿”一段皆如此处相仿佛。朴,何以散?道,何以裂?真,何以灭?伪,何以起?此为庄子深层的忧患)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由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君)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摓衣,宽带大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最终),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菹醢)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不能保全自身,不能保全他人。《人间世》: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子之道岂足贵邪?(不能存己,则不能存人)
“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指杀其子丹朱),舜不孝(指放其父瞽叟),禹偏枯(半身不遂),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利害不通,非君子也。《大宗师》),其行乃甚可羞也。
“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S1]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S2],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于磔犬(杀狗祭风神)流豕(西门豹沉猪于河,祭河神)、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
“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勘为:瘐,囚犯受刑、冻饿、生病而死于监狱)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如《渔父》: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奚足论哉!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
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得无)往见跖邪?
孔子仰天而叹曰:然!
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
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撩拨)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S1]鲍焦非议时世,廉洁自守,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子贡谓之曰:吾闻非其政者,不履其地;污其君者,不受其利。今子履其地,食其利,其可乎?鲍焦曰:吾闻廉士重进而轻退,贤人易愧而轻死。遂抱木而死。(《韩诗外传》)


[S2]申徒狄非其世,将自投于河。崔嘉闻而止之曰:吾闻圣人仁士于天地之间,民之父母也。今为濡足之故,不救溺人,可乎?申徒狄曰:不然。昔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而亡天下。吴杀子胥,陈杀泄治,而灭其国。故亡国残家,非无圣智也,不用故也。遂抱石而沉于河。



作者以戏谑之笔、黑色幽默,表达的正是《大宗师》所表达的: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无非是自适其适、终其天年(说其志意、养其寿命),葆全真德,顺应天道。
庄子曰:爱民,害民之始也。今天下无病自灸者,何其多也!有以卫道士自居者,有以打着圣贤的旗号反圣贤者,有“道德洁癖”者,有一意专行者……皆与盗跖无二分别。以道德强行规范与肆意践踏道德者无二分别。此庄子真意。道德也好,仁义也好,皆人性之本有,非特拎起而刻意为之,故庄子在《大宗师》中说:今一犯(范)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唯有扣其两端,才能知和。


子张问于满苟得(满足于一己所得。暂求苟得以为满足,以满其欲者。少年戒之在满、青年戒之在苟且、老年戒之在得)曰:盍不为行(尧舜之行、道义之行。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有信则有任,此为信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
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奸商等),多信者显(王莽、宋江等)。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厚黑学)。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圣人之生也天行《刻意》



第一回合行名利之辩。实归为有为与无为之辩。

为行,有行迹。老庄以为“善行无辙迹”;孟子亦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满苟得与盗跖一样,站在一端抨击另一端,皆为抉发老子主旨。故张远山释“满苟得”为“顺道无为,满足一己所得,无须悖道有为,贪求超出需要的富贵功名”。

二人皆以“若弃名利,反之于心”为结语。子张认为,以义行获名与利,不可一日可废;满苟得认为,不计名利,反求诸己,动与天随(言外之意,认为儒生有为而行,实为志在名利)。

林希逸释:子张言以义求利,满苟得则曰今之求名利者,诈而已矣;若谓弃名利而反逆其心,必欲得之,则纵吾之所欲,以为苟得自满之计,犹为天真而无矫揉,故曰抱其天也。

区区一小段,有截然相反之解。可见读书之难,为学之难!

子张,学干禄,夫子对其评语为“师也辟”。辟,偏激。若按第一则孔子见盗跖寓言故事逻辑,此第一回合,应以张远山解为实。作者抓住子张之偏解,提出弃名利、黜聪明,随天游之道家观点。



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藏获、养马者。奴仆)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圣人不劝善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S1]诬圣)。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圣人在言论上鄙视他们,行动上却归附他们),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


[S1]《论语·宪问》:陈成子杀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桓弑其君,请讨之。—何曾受币?
即便受币,其交必以道。孟子在《万章(下)》回答“交际”问题时,曾说“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夫子之所事,事道也。故虽有见行可之仕,际可之仕,公养之仕,皆事于道,只是在行事中有权变而已。



第二回合行善、恶之辩。

子张认为,行有美、恶之分,行义则贵、悖义则贱;满苟得认为,没有美、恶之分,正如伪道、俗情认为:哪有什么善恶,只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成则溢美,败则溢恶)。如此看来,庄文分明是反讽,如同盗跖见孔子


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五服,五辈人)六位(君臣夫妇父子),将何以为别乎?

满苟得曰:尧杀长子(废长子丹朱),舜流母弟(舜弟象为舜之同父异母,封有庳,见孟子《万章上》),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嫡与适的繁体字相混淆),周公杀兄(管叔蔡叔),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此句足见满苟得捐名、利之实)。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以下为无约之言)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义同《骈拇》: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无为,不要成为义同《大宗师》: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论语》叶公语孔子,直躬其父攘羊),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S1],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S1]孔子首次离鲁赴齐,35岁,其母已死。史记载,孔子母卒当在孔子17岁前。



第三回合行以别人伦纲常之辩。

子张认为行可别人伦、分贵贱、序长幼:满苟得认为人世间人伦纲常淆乱,不足为行。二人各为有为和无为“正名”。

“尧杀长子”等句与上一段“尧不慈,舜不孝”等句相似,可证此段乃接上段而来。

这里突然出现一个无约。焦竑《庄子翼》曰:“道之为信,则不约而信者也。无约者,体道而信者也。”无约之言,弃善恶之别,君子小人之分,因应外境,顺应天道,则无殃、无患。《骈拇》中“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马蹄》中有“恶乎知君子小人哉”,皆发老子“绝圣弃智”之主旨,超越是非、人我、美丑、善恶、君子小人等后天两对立概念,阐发庄子“彼视莫得其偶,谓之道枢”、“物无非彼,物无非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等意。

张远山认为此段为刘安版《子张》,且曰:(此段《子张》)是刘安凑数编入之劣篇,捏造“孔子受币”、“孔子不见母”二事,诬陷孔子,文格甚低。

连山:此段是第一段的延续。

从全面反讽风格看,吾师所言极是。与第一则寓言密不可分。

吕惠卿曰:子张为圣人之容而不免以干禄为学,则知有名者也;满苟得则知有利而已,无约则体道而信者也。


无足(无有餍足,贪得无厌之人)问于知和(道以复命为常,德以知和为常。知和者,德之至也)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抑)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推求正道)不忘邪?

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天运》),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明鉴于己身);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第一回合。无足主张“兴名就利”,知和认为“与俗化世”不免于患。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俨俨乎若国之有君《秋水》)。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模仿)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不义而富,儒家亦反对

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动辄为百姓,不是为求个人富贵),不违其度,是以足(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反观鉴照内心)。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有勘为“推”),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第二回合。无足认为一旦拥有富贵,则“无所不利”,追求富贵,是人性所欲;知和认为富贵害性,知者非求富贵、兴名誉,只是知足、无为、不求、就利避害,故天下称贤。

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犹)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

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于)钟鼓管籥之声,口嗛(惬)于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矣;侅(非常,极度)溺于冯(凭)气,若负重行而上阪(坂),可谓矣;贪财而取慰(蔚,病),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盛气凌人),可谓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服膺伪道)而不舍,满心戚醮(憔),求益而不止,可谓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重楼疏轩。今多重防盗门亦复如是),外不敢独行(今富人、影视明星带保镖和打手),可谓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只)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缭绕心意,自绝身体),不亦惑乎!




第三回合,无足认为苦体绝甘,如同久病不死。知和认为今日所谓富贵之人尽性竭财,有乱、苦、疾、辱、忧、畏六患,无一日之安宁。

无足一则,演绎老子“知足者富”、“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者常足矣”

今富人一段摹尽当今富人之状。放纵自己眼耳鼻舌身之感官,执着于六根六尘六识,人不能做主,终生为六根所奴役,终生役役,苶然疲役而不知所向。无论是商界还是影视剧,一切唯利是图,吸毒嫖娼,道德沦丧, 可谓乱矣。惜,此类人物不能静心坐下来读庄子,有的徒有四壁之书,只是门面而已,能深刻领会庄子深意的又有几人?

子张、无足两段,马叙伦认为“盖为别一篇之辞”。故张远山将这两段归于刘安版《子张》篇。

然,细究,涵泳品,其讽意、构思、谋篇,皆为一体,无有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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