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河文学 散文 | 施崇伟:老家依然是故乡
发布于 2021-11-11 18:13 ,所属分类:散文阅读园地
◎施崇伟
从靠近集市的幺店子沿泥石马路往西走,拐过一个弯,就能听到綦江河哗哗水声,接着传来鸡鸣、犬吠,船夫嚷嚷着报告着鱼讯,浣衣女子用捶衣棒击打着衣裳、笑语……
其实,看不到人。看到的是小河边的竹园。竹园里藏着的房舍,住了七八户人家。房舍在河岸边,清清河水映着青青河边草。这片院落和河岸,叫紫尾子。
我家老屋,在竹园的一棵黄葛树下。老树的枝冠伸到竹园,团团树叶和尖尖竹叶挨挨挤挤,扶肩携手般亲密,像我和竹园里那群同伴。
那树,那竹,春来绿枝,秋去叶落,造出一番景致。紫尾子年岁最大的是我爷爷。他说,这些都是无主的植物。没人栽,没人管,任意生长,树长出华盖的密致,竹生成浓郁的翠。
各家各户的老屋,祖先建造,一代代传承。石头垒,泥砖砌,搭建木檩子,覆盖茅草或青瓦。有的墙泥脱落,用灰泥补过;有的梁生虫蚁,拿铁丝捆个五花大绑;遇到大风,小二家的茅屋摇晃着,随时都像要倒塌;如果暴雨来了,好多户人家,都是屋外大雨,屋里小雨,从破瓦缝漏下的雨滴落在接水的盆里,敲得满屋子叮叮当当。
我家老屋是照壁墙房子,仄仄斜斜,老态龙钟的样子,像冬天时就会犯气管炎的爷爷。关严门窗,却堵不住墙上裂缝。爷爷禁不住漏进的寒风,他的咳声惊天动地,也揪痛着家人的心。父亲母亲节衣缩食地筹款,要把挡风那面薄薄的照壁换成泥砖。
春天来了,竹林开始吐笋,河边活泼泼清绿起来。最妙的是黄葛树筑起了鸟巢。清晨,和鸟啼共鸣的是一阵有节奏的“咚咚”声。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出门一看,一身大汗的父亲和母亲在坝子忙活着。坝子里堆着泥土,母亲蹲在土堆旁,她的身边有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她不停地往木匣子里添加着泥土。父亲举着一根长长的圆形木头,用力地将木匣里的泥土筑紧。随着他粗壮手臂的上上下下,木匣子的泥土被筑成了一块块的方形泥砖。原来,他们是在用泥土制作泥砖,用泥砖来建新房子。
“咚咚咚”,像是击鼓。鼓点沿黄葛树的枝枝杈杈传给尖尖竹叶,竹园回应来脚步声、人的说话声。马六挑着担子,筐里堆着尖的黄泥;成金搬来筑泥砖的木匣;彭三娘端着一筐泥,走得很慢,屁股一撅一撅,样子可难看了;戴二娘提的水桶,草药味冒着热气乱窜;小二跟在他哥哥后面,见我在就跑向我,搂着我,一身泥沾在我的裤腿……
我家院坝,像幺店子村里开会时那般闹腾。紫尾子的老少爷们都来了。挑泥的,碎土的,筑砖的,像秋收时的田野,全是人影、人声。连彭玉忠大叔家那条黄狗也来凑热闹,它蹲在树下打瞌睡,怕惊动了鸡笼。
人多,事就办得快。几天光景,堆在院坝的泥砖层层叠叠像一座小山。又几天过去了,小山似的泥砖变成了我家老屋的新墙。搬进泥砖房那天,爷爷的咳声变成了笑声。一湾子人闹成一片,男人划拳喝酒,女人嬉笑打闹,娃子们,上桌夹两片肥肉塞进嘴,还没吞下去又追跑到了院子外……
好些年没有回家,集镇搞起了旅游,幺店子越是繁华。来来往往的,很多是远客。我在幺店子下车,我是回家的故人。沿着铺了黑油的公路,拐过弯,哗哗水声传来,鸡鸣、犬吠是来迎接我的。没有了渔船,是为了给紫尾子留住更多鱼儿。河岸,捶衣捧击打着霞光,浣衣女子的说话声已经不熟悉了,南腔北调都有,多是紫尾子从外地娶回的娘子。四下都是声响,我反而觉得这里依然静谧。
紫尾子,仍是那群矮矮的房子。小屋的墙壁被粉刷得雪白,烟囱中缥缈起袅袅炊烟。还是那七八户人家,只是变了些人样。有的去了远方的城市;有的葬进了后山;父亲、彭玉忠大叔,白了发,掉了牙,悠闲在老树下喝茶、下棋,慢吞吞说话。另一张石凳上,母亲正在用手机打视频电话。我凑过去,视频里的女孩,是我女儿。我认出咖啡杯后面的背景,是上海新天地。
我住回了老家。我常坐在河边石头上,听河水哗哗,看老树、新竹和挨得紧紧的七八户人家。
施崇伟,重庆江津人。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通俗文学研究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小说散见于全国各类报刊。出版文集《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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