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栖居士--大吴风草

发布于 2021-12-01 18:00 ,所属分类:中小学语文学习资料


上山的时候,不时会往道旁的林下探探,那里的植被未被道路工程破坏,能看到山林本来的样子。深秋时节这样做,可能会和盛花的大吴风草照上面,这样的相遇是美好的,因为那素日一身静气菊科物种如今正高举着它的花朵,是大吴风草难得的热烈时刻。

和许多菊科物种一样,大吴风草也有灿黄的花朵,奇怪的是它看来并不招摇,这可能是因为它们不像大部分菊科那样爱热闹,在艳阳下开着拥挤的花朵,它们疏生在林下,花序高挑而松散,看起来落落大方,因为环境过于阴郁,那些本该如阳光般明亮的花朵也变得柔和,仿佛光芒被周遭的绿荫吸收了去,你要不仔细,还有可能错过它。



这是山中大吴风草的独特气质,扑面的孤寒,又隐隐热烈,那热烈被阴郁的环境拘禁着,却依然要声张开来,就像朱淑真那饱被道德家谴责却依然流传着的欢情诗词。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

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最是分携时分,归来懒傍妆台。

--朱淑真《清平乐. 夏日游湖》


这样露骨的欢会描写,我在李煜的词中也见过: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李煜《菩萨蛮》

同样是幽会,李煜是在大周后重病时幽会其妹,心旌荡漾的男人借了女子的口吻显摆,被后世评述为“尤极风流狎呢之至,不愧‘鸳鸯寺主’之名。”而约会了初恋情人的淑真词却被斥为“放诞、淫佚、白璧微瑕”,并最终成为她赴死的推力。两性在道德天平上的度量显然是不平等的,尤其在礼教森严的宋时,一个已婚女子在婚姻中幽会情人,若被知晓,差不多可以沉猪笼了。



关于朱淑真的感情生活,我有个不算恰当的比方:好比是强将黛玉许配了薛璠,她定不能委屈,他却也不在乎,女人如衣服,有的是。不久他便携了夏桂花、秋桂花的异地赴任,惩罚她独守空房。他料定她是会向他投降的,只是故事后来生了枝岔,宝黛竟意外重逢,遂有了那欢会词。

朱淑真欢会的对象是她的少年恋人,如她诗中所言,她与他两情相悦,却终是无缘。


门前春水碧于天,坐上诗人逸似仙。

白璧一双无玷缺,吹箫归去又无缘。

朱淑真《湖上小集》


不能自主的婚姻是朱淑真悲剧的根源,这位“幼警慧,善读书,工诗,风流蕴藉”的女子,由于“父母不查”,被许给鄙俗的夫君,“因匹偶之非伦,勿遂素志,赋《断肠集》十卷,以自解悒悒不乐之恨”。

“偶其非类”的婚姻古今都有,但在旧时尤其多,因为彼时女性在婚姻中没有发言权,不过是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错配的婚姻如将秋花嫁与东风,任千般逢迎,也绽不出春红,更何况她还是株大吴风草——一种孤傲的秋花。

朱淑真毫不掩饰其对婚姻的厌憎: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

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朱淑真《愁怀》 ​


而孤独,成为倔强的代价。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朱淑真《减字木兰花·春怨》 ​


那雕梁画栋的深院从此成为冰窟,自号幽栖居士的她在这冰窟中斟着酒,燃起诗书来取暖。朱淑真的诗中飘散着浓重的酒气:
阁泪抛诗卷,无聊酒独亲。”
“消破旧愁凭酒盏,去除新恨赖诗篇。”
“泪眼谢他花缴抱,愁怀惟赖酒扶持。”
……



但酒解不尽忧闷,她的忧闷太深了,弥漫在后人为她所揖的《断肠集》与《断肠词》中,那些诗词随便拈出几首都能读得出透骨的寒气,很像大吴风草在阴蔽下长出的森森绿叶,宽大,略带棱角,浓绿得能拧出青气来。


哭损双眸断尽肠,怕黄昏处到昏黄。

卸却凤钗寻睡去,上床开眼到天明。

--朱淑真《秋夜有感》


山亭水榭秋方半,凤帷寂寞无人伴。

愁闷一番新,双蛾只旧颦。


起来临绣户,时有疏萤度。

多谢月相怜,今夜不忍圆。

朱淑真《菩萨蛮》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

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

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朱淑真《生查子》


直到她又重逢了他,依然的两情相悦,这生命中惟一的一点暖,她决意要去抓。她将心事全诉诸于诗词,《断肠集》里从此添了欢愉,更添了别离与相思。那隐秘的欢愉生发起来,像林下的大吴花草开出了花,它们是恣意的,又是被压抑的,以片刻的恣意对抗重重的压抑,你说,像不像大吴风草?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樽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因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朱淑真《江城子 赏春》


连理枝头花正开,妨花风雨便相催。

愿教青帝长为主,莫遣纷纷落翠苔。

朱淑真《惜春》



只是冬天,总是要来。当她的私情被发现,当流言纷至沓来,那最后的一点暖也被掐灭。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举身赴了清池,留下那些诗篇嘲笑人间。

然而世事于她死后依然寒凉:“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

要多么大的压力,才会让宠她如珠宝的父母急于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或许只有那一枝花,懂得她。

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

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朱淑真《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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